是钟文安。
想是刚泡完温泉,他正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丝绒睡袍站在露台上,手里端了个玻璃杯,杯里不知是茶还是酒,他的头发有些湿润,眼神亦十分柔和,他站在那里望着冯朝,叫冯朝没来由的心颤。
“先生……晚上好。”冯朝和钟文安问好。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又问:“冷吗?”
“啊?”冯朝这才意识到自己头发还湿漉漉的搭在脑后,睡裙也刚过膝,小腿往下都裸露在外,脚上又只穿了双凉拖鞋,但是…… “不冷。”
“穿戴好了到客厅找我。”
丢下这么一句话,钟文安转身进了屋,留冯朝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刺挠,幸而风里飘着小小的樱花瓣,也算作安慰了。
◆
10分钟后,冯朝来到客厅,头发已经吹干挽在脑后,睡裙也换成了分体睡衣,睡衣外仍穿了方才的毛衣开衫,脚上还套了薄棉袜,凉拖也换成了棉拖,这会儿是真的不冷了。
见钟文安正坐在沙发上出神看书,冯朝走近轻声喊他:“先生……”
“嗯……坐吧。”
钟文安头也不抬,冯朝坐到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又听他道:“喜欢古诗还是现代诗?”
“啊?”冯朝“啊”完才想起之前跟人说过自己喜欢读诗,连忙又道:“现……现代诗。”
“最喜欢的诗人是?”
“呃……木心。”其实冯朝平时很少读诗,只是偶然读过几本木心的诗,此刻也只好将这位老先生拉出来挡一挡了,没想到自己身为一个老师,做个住家家教竟做得这样如履薄冰。
“那今晚……就读他的诗吧。”钟文安说着将手里的书递给冯朝,又道:“书架最左侧从下往上第四层,有木心的诗集,这本,放在那个位置。”钟文安说着指了指书架中间一个明显的缝隙。
冯朝了然,看了眼手上的书,《时间的秩序》,便起身将书放回了书架,又到左侧挑了一本《云雀叫了一整天》,这是她最喜欢的木心的诗集。
诗集的扉页,是木心的手稿,上面写着一首诗,名叫《素描旅者》,冯朝坐在钟文安身旁,见他合着双眼,微微向后靠坐着,于是开始为他读诗,第一首便是《素描旅者》:
廿五岁那年的春天
我在诺曼第作素描旅者
也就是背负行囊进出旅店
装作研究画道,观察风景
无忧呀无虑,不思明天做什么
停步,是为了一湾小溪
入店,是闻到油炸薯条的香味
幽会,在长满樱草的土坑里
田野,森林,日出,晚霞,月光
我徜徉在依波尔和艾乐达之间
海岸高而陡,像巍巍的城墙
踏着细软的茸草,步行放歌
远处碧绿的海,棕红的帆
茂密的野菊和罂粟花
村里有座报时的尖顶钟楼
海鸥绕着飞,大声叫
同时还可以坐在一处泉孔边
俯身啜饮沾湿鼻尖和胡子的凉水
确实像接吻那样地销魂
随你自己去想象是在和谁接吻
◆
夜深人静,窗外花影拂动,冯朝慢慢悠悠,低声读诗,一边读,一边肆意打量和眼假寐的钟文安。
从见他第一面起,他就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穿着华美的衣裳,做着孤冷的表情,像一件活在玻璃罩子里的文物,叫人无法近观,更不敢亵玩,此刻的他却与往常不同,虽然这睡袍不可说不华美,却给人一丝平易近人的松弛感,他闭着眼,脸庞宁静安详,像个孩子。
读完《谢肉节的早晨》,见钟文安额间有几缕碎发缓缓散下,渐渐遮住他白皙的面庞,冯朝忽然停了下来,她有种冲动,不如伸手替他将发丝拨开吧,握着书的手正蠢蠢欲动,钟文安却睁开了眼睛。
见冯朝呆呆地不说话,他慢悠悠开口问她:“累吗?”
“不累。”冯朝握紧手里的书,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真的伸手。
“真的?”他表情玩味,似是不信。
“真的。”冯朝满脸诚恳,的确不累,比上课轻松多了。
“今天就到这里,去休息吧。”钟文安说完,眼角带笑望着冯朝。
倒是没理由拒绝,冯朝点了点头,起身将书放回了书架,又道“先生晚安”后,便回房准备休息了。
回到房间,拿起手机一看,才9点不到,顿时又感叹,这钟先生看似冷淡,却是真的体贴人啊,上班这两年,冯朝从没这么早睡过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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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换了环境,又与人同住,冯朝昨夜睡得极好,清晨起床,先到露台上大大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回屋收拾了一番,才出了卧室。
一出门,便见钟文安和林常青坐在餐桌上吃早餐,“早……”冯朝站在门口同两人问好。
“早啊,冯小姐……”林常青笑眯眯道:“快来吃早餐。”
冯朝应声走到餐桌前坐下,仆人为她端来早餐。
“冯小姐,昨晚睡得好吗?”问话的是钟文安。
“啊,很好,睡得很好……”冯朝笑,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那就好。”钟文安满意的笑了笑,冯朝悄悄看他,此前似乎没见他笑得这样自在过。
接下来,一连几天,冯朝果真每日只需陪着钟文安散步、吃饭、读诗……闲时便陪林常青侍花弄草,钓鱼解闷,其余杂事,一概不需她动手,为此,冯朝暗自欣喜不已,就眼下的情况而言,自己并不像是来工作,倒像是来度假的。
只是,钟文安仍奉行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无论晨时散步,一日三餐,还是夜间读诗,如非必要,他几乎不与冯朝闲话,渐渐的,冯朝也习惯了他的性子,并且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相处,其实人与人之间,原本就不需要说很多话的。
转眼又到了冯朝看心理医生的日子,在岛上过得甚是舒心,冯朝几乎快忘了自己还需要看医生这码事,可童宁按时来提醒,她还是得安排时间过去应诊。
钟文安执意要陪冯朝去看心理医生。
冯朝原本想拒绝,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钟文安,又将一肚子的客套话吞了回去,拒绝的话,对着其他人勉强可以说,对着钟文安,她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索性就……随他跟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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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午后离岛,没有仆人跟着,阳光正浓,冯朝需要为钟文安撑伞,这伞与普通的伞不同,是纯黑色的长柄伞,样式设计带了些古风,又比一般的伞要沉一些,这样的伞,冯朝平日里自己撑着都费劲,别说这会儿帮钟文安撑着了。
再一方面,撑伞的难度不止伞又大又沉这么简单,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两人的身高差。
尽管冯朝已经是个公认的高个子,钟文安却愣生生比她高出一个头,她贴在他身边,努力将伞举过他的头顶,保证他无时不刻走在伞的阴影下,一路下来,冯朝累得手臂发颤,面上也尽力装得若无其事。
毕竟这是她的工作,纵然觉得累,总不能叫钟文安把伞拿过去自己撑吧,认识他这么久,冯朝可没见过他干过什么活儿。
好在需要呆在户外的时间并不长,离了岛便上了船,下了船便坐到车里,车子似乎在岸边等了许久,司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话不多,车里三人一路沉默着,30分钟后,春眠心理咨询中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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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住到岛上,冯朝便感觉自己仿佛闯入了某处世外桃源,在那里,一切烦扰被隔绝在外,一颗心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棉花包裹着,她感觉不到痛苦,同时隐隐察觉自己正置身在一种平静又麻木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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