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朝敲门，校长的声音传来，“进来。”
进屋后，冯朝见校长、副校长、学校法务排坐在一侧，另侧还有两个陌生人，应该是教育局的人，周小松父母还没到，冯朝挑了校长一众人后排的位置坐下，开始等待。
不多会儿，年级主任王岩带着周小松父母走了进来，在另一侧落座，后勤阿姨给两人倒了水，便退了出去。冯朝微微抬头，见周小松妈妈付嘉莉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于是连忙将视线往别处散去。冯朝想起上一次见付嘉莉，还是在上学年初二开学的家长会上，那时的她，化着明艳的妆，身穿红色的连衣裙，脚上的高跟鞋亮锃锃，和周小松站到一处，并不像母子，惹得周围的家长纷纷侧目，再看今日不施粉黛、满眼倦怒的她，与当日判若两人。
“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吧。”副校长吴添的话音将付嘉莉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开始什么？谈赔偿是吗？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们打算怎么赔？”付嘉莉情绪失控的吼叫：“啊？你们打算怎么赔？”
一旁，孩子的父亲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上去像是睡眠不足，又像是漠不关心。
“家长，您先冷静一下。”校长戴猛猛出言相劝。
“死了孩子的不是你们，你们当然可以冷静！”付嘉莉吼着吼着眼眶红了，“我生他时候难产，顺转剖，没打麻药生生剖的，啊，你们这帮没有心的畜生，一个好好的孩子送到你们学校，就这么给弄没了！”
“家长请注意您的措辞！”年级主任也出言相劝。
“还要注意措辞，你们死个孩子，我看你们还怎么注意措辞！”付嘉莉哭得有些瓮声瓮气，年级主任见状连忙将桌旁的纸巾推了过去。
“等一会儿吧。”校长无奈对左右侧发话，“等家长情绪稳定些了再接着谈。”
会客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付嘉莉高低不匀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付嘉莉终于停止了抽泣，“接着说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想怎么逃避责任。”
“家长，是这样，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逃避责任。”说话的是学校法务，“对于周小松同学的事情，我们都非常痛心，警方和医院在昨晚一番调查过后，初步认定孩子是自杀……”
“自杀？”付嘉莉打断了法务的话，“小松他不会自杀的，就算是自杀，也是让你们逼的，我听说昨天下午，他班主任找他谈过话是吧？”
付嘉莉越过众人看向后排的冯朝，“谁知道这位冯老师跟孩子说了什么，说不定就是她给孩子逼的？我还听说这位冯老师平时对班上的学生就冷漠得很，你们要谈赔偿是吧，好啊，让冯朝拿命来赔啊！”
看着付嘉莉发红的双眼，冯朝吓得六神无主，身体瞬间软了去，手也开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握紧椅子扶手，试图叫自己镇定。
“家长，家长，您先冷静一下。”校长戴猛猛的声音响起，冯朝终于松了口气，“警察已经调查过了，冯老师只是在发现孩子有异常后，找孩子作了比较常规的沟通，啊，过程中也没有对孩子说任何重话，啊，孩子的这个心理问题啊，它是有许多成因的，这里头既有家庭因素，也有学校因素，我们都不要去逃避这方面的责任，家长你们也回想一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情，让孩子不开心了？”
“我们能有什么问题？他爸每天黑白颠倒的上班，早上下班还要天天给他带早餐回来，我就是个汽车销售，每天正常上班下班，虽然挣得不多，但家里吃的喝的穿的玩的从没少过他，我们一家十几年来都是这么过的，怎么偏偏班主任找他谈了一次话，他就去跳楼了？”
“周先生，您有什么需要说的吗？”校长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周小松的父亲周良。
“没有。”周良抬头，却并未看向众人，冯朝这才看清他的五官，寸头，单眼皮，厚嘴唇，周小松像极了周良，父子俩不止是长得像，连身上那股暮气沉沉的气息也如出一辙。
校长无奈，又将视线转回到付嘉莉身上，接着劝解：“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非常痛心，啊，但您还是需要客观的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孩子出现心理问题，它一定有一个长期的过程，对不对，假设，我是说假设啊，你们长期忙于工作忽略了孩子，这对他来说是否也是一种伤害？”
“说了半天不就是想撇清责任吗？啊？”付嘉莉擦了擦眼泪又接着道：“退一万步讲，我孩子真的是自杀，难道你们就没有问题吗？那栋正在施工的大楼，他怎么进得去？发现他之后，有没有及时抢救？有没有及时给我们打电话？”
付嘉莉或许是想继续质问，但她已经泣不成声，不得不停了下来，副校长吴添趁机接过了话头。
“付女士，您先听我说，该是学校的责任学校一个都不会逃避，新图书馆工地最近因为建设方的问题恰好在停工，工地管理问题上，学校的确有疏忽的地方，但昨天是我第一个发现了孩子，发现孩子之后我就立刻拨打了12……”
“什么？”付嘉莉高声打断了吴校长的话，“是你第一个发现了孩子？”
“是的。”吴添点头。
“是你？”付嘉莉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我……发现了孩子。”吴添再次重复。
付嘉莉先是一怔，而后低头冷笑了一声，再抬头时，仿佛已经变了个人，她紧紧盯着吴添，表情复杂，像是极力想从tຊ吴添脸上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冯朝坐在后排，看不清吴校长的表情，只见吴校长以微不可见的幅度摆了摆头。奇怪的是，接下来无论校方领导再说什么，付嘉莉都没再反驳，最终，在民事裁决赔偿额度的基础上，学校又增加了10万的人道主义赔偿额度，一共赔偿家长68.9万，付嘉莉和周良皆在调解书上签了字。
◆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冯朝却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心里仍是赌了一块大石头般，沉重压抑到了极点。
送走了家长，冯朝回到办公室，一路上她都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人，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像方才会客室中的付嘉莉那般，正发了疯在指责自己。到了办公室，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浓烈。冯朝并不是个合群的人，学校里的年轻老师们聚会，她都是能推就推，平日里对同事们也并不热枕，因此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大家都以为冯朝是孤傲，其实她只是不擅长与人相处罢了。
幸而现在是午餐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冯朝松了口气，坐定后，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见无数个未接电话霸满了屏幕，打开一看，都是童宁和许令清打来的，冯朝正想逐一拨回去，许令清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冯朝连忙接起。
“喂……刚才在开会，手机调了静音。”
“你看到网上的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
冯朝边说边打开电脑进入了网页。
“还没看就先别看，报社这边正在努力处理这些消息，等这个事件新的进展出来后，大家的注意力就会被……”
“我看到了……先挂了。”冯朝自顾自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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