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琴语调毫无波澜，“你是来接我下地狱的吧？”
施渡一愣，随即摇了摇小脑袋，“丁阿姨不是要去地狱的生魂。”
“不下地狱吗？”
丁秀琴轻嘲了一声，“我还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地狱呢！”
施渡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仰头盯着丁秀琴的脸看了片刻。
这是一个命苦的女人。
出生在一个七女一子的家庭，嫁到一个有三个儿子的家庭中当了二儿媳。
生了四个孩子，前三个是女儿，第四个是儿子。
因为丈夫家暴，三个女儿被活活打死。
儿子坐过牢，现在是个无业游民。
丁秀琴麻木地伸出双手，“带我走吧，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这一生活得太累了，早就该结束了。
年少时不被重视，被父母当成弟弟的血包。
嫁人后，因为生不出儿子被人嘲笑，被丈夫打，被婆婆骂，活得不如狗。
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教出一个偷鸡摸狗的东西来，二十多岁了还在啃老，逼得她不得不出来打工挣钱。
被当成工具人的一生，失败的一生！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可她就是懦弱胆小，连自杀都不敢，只能一日日地熬着。
现在，终于熬到头了！
施渡的勾魂索从丁秀琴的身上穿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带走生魂的时候，如此地沉默。
以往的生魂，或多或少，都有所祈求。
但丁秀琴不一样，她生无可恋，无欲无求，明明生魂就站在这里，却又像一阵风，随时都要散去。
“阿姨，这辈子辛苦了。”
施渡只能走过去，伸出小手，轻轻的拍了拍丁秀琴的胳膊，“所有的痛苦都过去了，下辈子会好的。”
丁秀琴勉强扯了扯唇角，“好不好都随便。我能申请下辈子不做人了吗？做人太累了，我宁愿当一个畜生！”
施渡拧起小眉头，“是犯了错的鬼魂，才会投胎去当畜生的。”
“那就当一阵风吧！自由自在，反正不想做人了。”
丁秀琴无所谓道。
“丁秀琴！”
一道高昂的呼喊从门口传来。
第164章 原来我没那么洒脱
施渡和店里的人一样，扭头看了出去。
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阿姨，一边擦手，一边快步冲到店里。
她小跑着来到丁秀琴的尸体面前，没好气地指着她骂起来。
“别给我装，现在就给我醒过来！
跟你说过几百遍了，别以为用这样的把戏糊弄我，我就能饶了你。你要是再像个傻子似的补贴你那废物儿子看看，就是真死了，我也不会去参加你的葬礼！”
中年阿姨的声音中气十足，姿态逼人，“赶紧起来！咱俩可都说好了，这周末一起去超市抢鸡蛋呢！
你要是再吓唬我，我就不等你了。我和苏大红一人买三托鸡蛋，嫉妒不死你！”
高昂的声音落下，丁秀琴仍旧是毫无动静。
她更加恼怒，眉头一竖，“还装上瘾了是吧？你这一招，三十年前我就看腻了。一不高兴就装死，嘴上叨叨不想活，实际上比谁都惜命。
喂！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马上给我睁开眼，不然老娘跟你绝交了，我说到做到！！”
以往要是她这么威胁，丁秀琴早就睁眼过来讨好她了。
但这一次，丁秀琴一动不动，脸色发青。
“谢姐，丁姐她已经……”
旁边的老板不忍告知真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谢美兰微微一愣，瞪大双眼，斥道：“你别胡说！这种晦气话，要是再让我听到第二遍，我撕了你嘴……
丁秀琴这人我还不了解吗？谁死她都不可能死！生孩子这种鬼门关，她就闯了四次！
她小时候，被她妈拿那么大的棍子打脑袋，愣是屁事没有。她命硬着呢我跟你说，她……她长命百岁，祸害遗千年，谁死她都不可能死，不可能！”
谢美兰说着，目光忍不住落在丁秀琴的脸上。
昔日看tຊ到她发脾气，早就眼巴巴跑过来哄着，让她别动怒，待会儿一起去买杯奶茶喝的老闺蜜，这会儿真的像个死人。
像个死人……
谢美兰蹲下来，伸手抓住丁秀琴还残留着余温的手，声音也轻了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目光中满是恳求。
“行了，我不说你总行了吧？你知道我这张嘴的，我不是有意要说那些刻薄话的。
我就是心疼你，你说你都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了，咋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爱干啥干啥，就是把我的钱也拿去补贴你儿子都成……”
“或者我们去旅游，去看你想看的大雪，去看升国旗，去电视台竞选主持人当大明星……”
看着毫无回应的丁秀琴，谢美兰的眼泪滑下来，像是夏天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
丁秀琴心里那面沉寂的鼓，似乎也是在这一瞬间被敲响。
她站在谢美兰的旁边，看着一贯要强的谢美兰从絮叨认错，到嚎啕大哭。
她眼睛里的荒原，燎起大火，席卷着朝着她的心脏奔来。
丁秀琴后知后觉的想：哦，原来我没有那么洒脱。
原来会痛的啊……
离别是会痛的。
第165章 活着好累
丁秀琴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她应该是四五岁，谢美兰也是同样的年纪。
夏天的夜里，她们躺在高高的草堆上，仰望星空。
萤火虫在她们的身边飞来飞去。
谢美兰问她，如果长大了，想做什么？
她晃悠着脚丫子，说想当电视台里唱歌的那个漂亮女明星，以后身边的萤火虫就是聚光灯。
后来她逐渐长大，每长大一岁，梦想就被现实砍一刀。
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连丁秀琴自己都要忘记了，这一地的碎片是她年少的期盼，天真浪漫，不知所谓。
但谢美兰记得。
谢美兰永远记得她是谁，想要什么。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她要当大明星，谢美兰就要当她的女保镖。
结婚那天，谢美兰挥舞着菜刀来接她，说只要她开口说半个不字，她们就会一起逃。
去天涯海角，去当大明星，去闪闪发光。
她看着母亲，看着丈夫，看着身边的所有人。
他们的眼睛里像是闪烁着红光，似乎她反抗，就要被吞没，像小时候无数次的挣扎一样，最后换来的是一顿毒打。
她怕了，所以选择留下。
她屈于现实，朝九晚五，一次次怀孕，肚皮鼓起又落下，女婴的哭声响起又消失，直到生下了一个备受期待的儿子。
所有人都为她生下儿子而欢呼，好似她生下来，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此刻。
是生下一个儿子，将自己的骨血奉献给儿子。
从弟弟的血包，成为儿子的血包。
她受到的教育素来是如此，她不是一个人，是弟弟或儿子的工具。
她早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却也早丧失了反抗的力气，麻木地，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一生。
看雪、看升国旗，当大明星，都是她以前想做的事了。
丁秀琴看着悲伤的谢美兰，轻声道：“我已经不想去做那些事了。美兰，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没有你，我应该早就撑不下去了。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总是胆小又怕事，次次都要你来给我出头。”
她这一生都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但和谢美兰的友谊，永远都拿得出手。
她本来憎恶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但因为谢美兰的存在，偶尔也会有所留恋。
只是这点小小的温暖，并不足以让她继续停留。
不能奢望用一粒白糖，去抵抗千军万马。
“可是我真的好累，活着好累。你让我走吧，下辈子我就不用再受这种苦了。
但是你不能那么快死，你和苏大红玩得也好，和谁都合得来，以后和他们一起去养老院住，也有伴儿。”
“美兰啊，你要永远泼辣，永远幸福！”
丁秀琴吸了吸鼻子，难得地露出了几分伤感来。
这是她是在世间唯一的留念，她最最要好的闺蜜！
今天老闺蜜来给她送别，来生她的路，一定好走！
相较于丁秀琴的解脱，谢美兰却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她瘫坐在地上，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似的大哭大喊，谁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救护车到了，对丁秀琴的尸体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告知病人已经无力回天。
“你们救救她！我求你们救救她！”
一生要强的谢美兰噗通跪下。
第166章 真的不再多留一会儿吗？
可医生也没办法。
没有人能起死回生，即便是医生，也没办法。
“她还有救，她还没死！”
“你们是不是怕她没钱？不会的，我们有钱，我有钱！只要你们救她，多少钱我都可以给的！”
“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走投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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