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一怔,见皇帝手发着抖,将那张纸死死攥紧手心,几乎没有犹豫,他跳下龙车,直接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刀,发出一声怒吼。
“姜清玥!滚出来!”
这本就是去皇后宫中的路,圣上一怒,两边路旁跪满了宫女侍卫,可傅言深双眼涨得血红,一把搡开了身前阻拦的宦官,横眉竖目:“当心朕连你一齐砍!”
宦官心惊肉跳,再不敢耽搁,碎步跟上大步流星的傅言深,见他一脚踢开了皇后宫门,将那张纸摔在了她的脸上。
“姜清玥,”傅言深语气阴森,“你告诉朕,这是什么意思?”
甫一看到信纸,姜清玥的双腿便发软,她自知事情败露,却还有转圜余地,哀切道:“皇上、皇上!我罪该万死,不该这么说姐姐!”
“可那孩子就是贱种,难道妾说得不对么?他可是那人的孩子!皇上,妾出言不逊,是该掌嘴,不敢求您原谅……”
傅言深气得胸口起伏,这番解释避重就轻,将她的错误落在口舌之争上,他既痛心于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乖巧温婉、娇羞可人的姜清玥背地里用词如此狠毒,又疑心那刻意交代的出生纸。
所以他一甩衣袖,全然不顾跌坐在地的姜清玥,扭头对身边的侍卫冷声道:“给我牵来快马!”
傅言深这一下令。姜清玥便知自己没能瞒过,坐在地上心如死灰,她仰头痴痴地看着傅言深,流下眼泪。
“皇上,”她哀切地说,“您当真要去看吗?哪怕您必然会肝肠寸断?”
“就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不好吗?”
傅言深垂首看她,脸色青白,他心中隐隐生出荒谬的悲哀,似乎已经预料到前路即将面临的痛苦。
可他扬起马鞭,手握缰绳,冲出了皇宫。
身后传来女人疯狂的大笑声,这笑容断断续续,蕴含着无尽的苦楚和凄婉,片刻后惊呼四起,傅言深却没有回头。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沈听染最后的脸。
姜府距离皇宫不过几里,没等任何人来得及通报,他一脚踹开了大门,前院燃烧着熊熊火焰,见到傅言深的那一刻,姜家上下无一人跪拜,反而将手中纸张丢进了火堆中。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傅言深冲进火中,抢出了那被舔舐得仅剩半张的纸。
那是一张出生纸,上面记载了冬冬的八字和产程,傅言深的手被火舌灼伤,却毫无痛觉似的,死死盯着那个时辰。
那是他被流放的七个月后。
冬冬是足月生的,怀胎十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是前朝皇帝的孩子。
也就是说……
巨大的打击令傅言深手脚发抖,浑身冰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纸,双眼瞪得血红。
他的长刀在手中不住颤抖着,好半晌,傅言深的嗓音嘶哑得令人难以听清。
“现在,把从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
“全部给我厘清。”
“为什么冬冬会是我的孩子,为什么知情不报,为什么沈听染会嫁给我哥!!给我说清楚!!”
第12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咆哮着吼出,锋锐的刀刃架在了姜家老爷的脖颈处,他早已抖若筛糠,额头不停撞在地面:“圣上饶命、圣上饶命!”
外头传来哀恸的急报。
“不好了老爷!宫中传来消息,皇后自缢身亡!”
姜家老爷眼前发黑,好半晌,口中已溢出点点腥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狡辩的必要,声音低弱得像是一阵叹息。
傅言深的刀刃深深卡进他的脖颈,随着他话语的停歇,长刀几乎没有停顿,快而安静地斩断了他的人头。
府里上下尖叫声四起,他站在血泊里,脚下咕噜噜滚落一颗脑袋,仍然大张着眼睛。
“我要你们偿命。”
傅言深满身是血,喃喃道。
待此事平息,姜家上上下下已无活口,傅言深也不见了踪影。
多少年后,世人依旧对此津津乐道,茶余饭后甚至有人将其编作戏曲,吹拉弹唱。
有人怀疑,那在先皇后墓中的那具尸骨,就是当时圣上留下的。
他的衣着华贵,倚卧在主棺附近,胸前盖着的,是一张烧得只剩半张的出生纸,上面的字迹已然在岁月的磋磨下,模糊不清。
再睁开眼时,傅言深看见的是一片金色的帷幕。
一时半会他并没有反应过来,还当自己睡昏了头,只是身旁的宦官低声嘱咐着宫女上前来侍候他更衣的声音,令他清醒过来。
“家上,”宦官见他捂着额一脸痛苦,连忙上前来扶,“已经卯时了,您今日是否要向圣上告假?”
“不必。”
他下意识回答着,站起身任由侍女围上来替他更衣。
铜镜中倒映出男人尚且单薄的身形,他的晨袍在摇晃烛火中显现出凌凌光彩,而那盘旋于腰间胸前的,赫然是一条四爪蟒!
并非龙袍。
此时此刻如当头棒喝,刚清醒时宦官在他耳边的称呼,也并非陛下,而是——“家上”。
傅言深的手发着抖,一把攥住了侍女的肩。
“现在是什么年份?”
侍女痛呼一声,扑通跪下,即使害怕她还是强撑着恐惧,瑟瑟发抖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傅言深彻底愣住了。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杀尽整座姜府,而现在,却是他还身为太子的时刻!
他回到了过去!
傅言深并非没有看过志怪故事、民间话本,只是他从未想过此等奇遇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那是不是说明,沈听染并没有死?!
他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此时的处境,这是傅言深人生中无比痛苦的那个关头。
他即将要被亲皇兄污蔑,流放至苦寒之地,受尽心酸折辱。
而沈听染,会在这时被迫嫁给他的皇兄,最后成为皇后。
可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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