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远在京城的晚晴也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14岁。
傅叔叔带她离开孤儿院,踏出门口的那一刻,身后一个大男生冲出来对着她的背影大喊:
“哥哥以后一定会去京城找你的,你等我!”
她顿住,流着泪转身,朝他的方向。
一步一步,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扑到他身上。
“砚哥哥!”
小哥哥很高很瘦,双手却稳稳接住她,就像以前他每次保护她那样。
他抚摸着她干燥枯黄的头发,温声叮嘱。
“你性格隐忍倔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出去之后难免会吃亏。要改。”
她双手死死攥着裙边,边哭边点头。
“改~”
这条很贵很贵的粉色miumiu蓬蓬裙,是小哥哥用奖学金给她买的临别礼物。
那是她在孤儿院这5年来,第一次穿上新裙子。
“粉色很适合你,等你长大后,哥哥会给你买更多漂亮的裙子。”
她哭得稀里哗啦,不停摇头:“砚哥哥,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他双手扶她的肩,将她的身体转过去,对着大门的方向。
“走吧,去迎接你崭新的生活,你该拥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生。不要害怕,不要回头,哥哥会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
……
凌晨三点。
“砚哥哥!”
晚晴猛地从梦中醒来。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滑落到枕头上,她抬起手,划过眼角。
抹了一手的眼泪。
睡意全无。
下床,找了一件外套披上,走到阳台抽了一根烟。
多少年,没有梦过他了?
烟雾刚吐出,就被深夜的凉风吹散。
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不堪的回忆一幕幕涌现。
港城的秋天也是这样,枯叶遍地,满城萧条,死气沉沉。
她这种从孤儿院来的孩子,美貌不是恩赐,而是原罪,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在港城上初中时,同学们戏弄她,嘲笑她,孤立她,在她凳子涂胶水,往她水杯里放小虫子……
那天,也是深秋,她们把她骗到学校后山的废弃仓库。
几个人围住她,用胶带封住她的嘴。
“烂货!你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整日装清高给谁看呢?”
“我们嘉欣姐才是校花,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烂货,贱货!”
“想吐!孤儿院那种地方,脏死了,什么智障弱智有病的人都往那里丢,没一个正常的,说不定她早就染了什么病,真恶心!”
“喂,说什么呢?高中部的许砚学长不就挺好的?又高又帅学习又好,都被保送哈佛了!”
“就是!我们讨厌的是孤儿院吗?我们讨厌的是她这个人!”
为首的女孩揪住她头发,“啪”“啪”几下在她脸上掴了几巴掌。
“狐狸精!”
“贱人!”
“还校花?其实长得也就那样,只能骗骗那些刚进省城念书的愣头青,凡是见过点世面的,谁会喜欢你这款?一脸清汤寡水,只会装清纯,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装可怜的白莲花。”
一个女生拉住她说:“欣姐别打脸,被校长看到的话,又要罚我们写检讨了。”
“那你说,打哪里?”
被叫欣姐的人就是她们的头儿黄嘉欣,家境优渥,人长得漂亮,很见不得其他人比她更漂亮。
更何况还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有什么资格和她相提并论?和她坐在同一个教室,她都觉得脏了她的空气!
“我看…不如……”
“嘿嘿嘿嘿,这主意不错。”
“偶滴妈耶,你太坏了…”
“快快快,把你们的手机都拿出来,给她拍个高清无码版的发到学校论坛,看以后还有谁喜欢她哈哈哈哈……”
当一群人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一个弱者的时候,她们内心的破坏欲就会被彻底激发。
越美丽的事物,她们就越想捣毁,用最残忍的方式撕个稀巴烂。
什么道德底线,都抛在脑后。
她被人按住无法反抗,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呜咽音。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越容忍,欺负她的人就越得寸进尺?
待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全身赤裸着躺在地上,大腿中间染着血迹,衣物也被她们拿走。
门被反锁,出不去。
四周黑漆漆一片,电灯早就坏掉了,阵阵凉意袭来,混杂着仓库陈旧破败的腐烂铁锈味。
上方时不时有乌鸦叫声传来,她吓得缩在角落里大哭。
然而她哭得再撕心裂肺,都没人能听到。
那时的她,万念俱灰,曾想过一死了之。
爸妈不在了,连她的亲人都想方设法赶她走,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要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受罪呢?
明明她原本,也是一个被大家捧在手心里疼爱的高贵小公主啊。
到了后半夜。
门“砰”一声被踢开。
一个身形高瘦的人拿着手电筒走进来,声音焦急:“小晚,你在这里吗?”
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鼻子一酸。
可一想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的不堪模样,痛苦和羞愧交加,一时不知该遮哪里,只能挡住脸。
许砚看到蜷缩在角落的她,微怔一下。
即刻关掉电筒,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全身盖住。
外套只能勉强遮住一半的身体,他干脆把上衣也脱下来。
在一片慌乱中帮她穿好衣服,抱了起来。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怜惜和愧疚:“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往他身上贴,心想只要贴得没有一丝缝隙,就不会走光,直至和他贴得近无可近,才松开手。
就着微弱的月光,她呆呆望着天花板上,早已老化的旧灯泡。
目光涣散,意志消沉。
“她们骂我,欺负我,我都可以忍……可是,她们为什么要做那种恶劣的事,我才13岁,以后怎么嫁人……”
她眼眶酸涩,喃喃道。
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就这样没了。
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被这样一群人,以这样恶作剧的方式,毁掉呢?
小腹隐隐作痛,身下一阵热流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在他面前大哭了起来。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破眶而出。
“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砚哥哥,我,我……”
痛。
她无法启齿,她知道,他也注意到了她腿部的血渍,定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每次在我最狼狈最难堪的时候,你都会出现,谢谢你。”
许砚越听越不对劲。
17岁的他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将她裹得更严实了。
“小脑袋瓜乱想什么呢?上生物课净顾着打瞌睡去了?”
“放心吧,小晚还是原来的小晚,你只是要长大了,自己的月事来了都不知道吗?”
门外停着一辆自行车。
夜色太浓,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记得他当时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艰难的腾出去扶稳车头。
“抱紧了,我们现在回去。”
因为他把上身的衣服全部给了她,所以他此刻上身是光着的,温暖的胸膛近在咫尺,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把头埋进去,双手紧紧绕住他的后背,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风在耳旁刮过,她哭着哭着就笑了。
“砚哥哥,冷吗?”
“别动来动去,抱紧不要松手,不然你会掉下去的。”
是庆幸。
也是她年少时唯一的心动。
十年过去了,她还清晰记得他当时说的每一句话。
年少时遇见他,是情窦初开,亦是遗憾。
孤儿院的孩子,能被人收养已是天大的幸运。
当年信誓旦旦说要来找她的许砚哥哥,终究还是没有来找她。
而她,也随随便便就唤了其他男人做“哥哥”,那个称呼,不再是他的独有。
谁都没有守约。
至于她的那些过往,也在14岁被傅叔叔接走的那日起,被一手抹去。
她记得他们的曾经,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却怎么也记不清晰他的脸。
她的砚哥哥有着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眉眼,明晰的唇线,可她现在怎么也拼凑不出来他的脸。
她分明没有摔过脑袋,也没有失过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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