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依翻开那些奏折,竟是每一封,都上奏说傅予赫私招兵买马之事。她轻轻倒吸一口冷气,文人的笔杆子比刀剑还锋锐,字字句句都在暗示皇帝,他有谋反之意。
“你说为何,娶了你之后,我这向来懂事听话的好儿子,就落得这样的下场了?”
乍一听时叶卿依也会以为这是指责,但心念电转间,她明白今日皇帝等她许久,定然不是为了降罪。
她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将胸口叠放的信纸放在了皇帝的桌案前。
“陛下,”她垂首道,“这是太子殿下寄于我的书信,陛下与太子情谊深厚,自然能够看出字迹是否伪造、信中内容是否编撰。”
“二皇子殿下招兵买马,是我出的主意不错,但我们从未有过任何僭越之心。”
皇帝的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片刻后一张张看去,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
“阿宴啊,”对于这个他重视已久的孩子,他失望地摇摇头,“朕真是无法看透,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卿依静静地立在原地,并不做声。
皇帝固然失望,却不意外,想来是傅予赫早与他分析了此事,只不过差一个证据罢了。叶卿依知道自己这次来得及时,若不是证据确凿,傅予赫说得再真切,皇帝恐怕也无法确信。
皇帝早已认定傅衍行是太子,缘何如此心急逼宫谋反?但哪怕叶卿依再清楚不过其中纠葛,却也有苦难言,有口难开。
上一世实在是阴差阳错,或许对于傅予赫来说,父亲临终前那临危受命一般令他煎熬的嘱托并非什么好事,只是多年来对于傅衍行的嫉妒,他不得不扛起了重担。
他是个男人,自然也会有这样的好胜之心。
可傅衍行他不懂。
他不懂陛下自认那几年苦寒之地的流放是一种成大事前的磋磨,带兵杀进皇宫那一刻,他想到的是父亲的苛刻,是爱人的背叛,是兄长的轻蔑。
终究酿成此番苦果。
叶卿依的手指蜷缩捏紧,抬起头时却看见皇帝的目光停留在她日渐圆润的肚腹上。
“是谁的孩子?”
叶卿依低眼:“是阿宴的。”
皇帝若有所思半晌,却又对叶卿依道:“我无心将皇位交给阿赫,若你有意,我便让你与他退婚,嫁给阿宴。毕竟,你们也未曾有过夫妻之实。”
第二十七章
皇帝的冷血和淡然,叶卿依瞬间感知。哪怕傅予赫如此奔波劳苦,他也没有一点要好好对他的想法。
她的心微微揪起,坚定地摇头道:“不,陛下。”
“您爱阿赫么?”她大胆地抬起头,与这尊贵的九五之尊对视,“不论您怎么说,但我会告诉您,我爱他。”
“那阿宴呢?你们的孩子呢?”
“我……”她微微卡了壳,半晌才道,“我不爱他,但我也不恨他了。”
现在想来,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阴差阳错,或许她重活一世,就是为了阻止这兄弟相残的局势。
“现在您可以放了阿赫么?”
蓦地,皇帝大笑起来,屏风后人影走出,看向叶卿依时,眼眶发红。
叶卿依失了声,好半天才咬着牙恨恨地锤了他一拳头。
“现在打算怎么做?”
叶卿依第一回在宫中留宿,她窝在傅予赫怀中,对方正轻轻吻着她的脸颊,低笑道:“已经安排妥当了,不用担心。”
“原来都是你们一早就计划好的,”叶卿依忿忿不平,“害得我在家忧思慎重,饭都吃不下。”
“你没用晚膳来的?”
此话一出,傅予赫便躺不住了,他立刻坐起身,将床边挂着的大氅往叶卿依身上裹,三两下便穿好了外衣。
“做什么?”
“带你去偷吃。”
御膳房自然常年备着吃食,也无人会阻拦王爷用宵夜,更何况此时此刻,宫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息,竟无一人守门。
“吃吧,”他将热腾腾的糕点塞进叶卿依嘴里,“吃饱了回去好休息。”
“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话音未落,叶卿依听见宫中某处传来悠远的钟声,连着敲了九次。
她的嘴一张,糕点滚落在地,彻底怔住了。
“这是……丧钟?!”
皇帝白日还在与她说话,怎么可能晚上便驾崩了?!
看着一脸淡然的傅予赫,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们做局给傅衍行钻,是么?”
“对,”傅予赫笑着说,“夫人真聪明。或许现在,他已经要到城门口了吧。”
大军固然占有优势,行军却是极大的问题,傅予赫在得知傅衍行于漠北收编数万人后,便心下有了计策。
只要让他知道老皇帝驾崩,接下来傅予赫继位的可能性极大,傅衍行那么生性多疑的人,必然会带着其中的精锐部队率先杀回。
曾经傅予赫想过,他并不愿意坐上皇帝位置,缘何不让傅衍行顺心如意呢?
但经历过前世的叶卿依更明白,傅衍行回来的目的不只是坐上皇位,更是——
报仇雪恨。
第二十八章
他恨傅予赫,所以若是让他成功,傅予赫会成为他刀下第一缕亡魂。
叶卿依彻底吃不下去,带着傅予赫急匆匆回了寝殿,她这才知道为何寝殿后放着一套盔甲,傅予赫示意她为自己穿上,附身在她嘴唇上碰了碰。
“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傅予赫道,“哪儿都不要去,床后有密道,实在不行躲起来,知道么?”
“好。”
他披甲挂帅的模样英俊得令人心折,侍卫已经牵来了马匹,直到此时,叶卿依才有了一丝紧张的实感。
“早去早回,”她低声道,“我在这等你。”
年轻的王爷一身银甲,在高头大马上俯下身,在晨光中与妻子轻轻接了个吻。
“卿依,天要亮了。”
叶卿依看向天边的朝阳,用力点了点头。
宫中早已混乱不堪,老皇帝过世一事是假,却很多人当做了真,看着傅予赫驱马前去,议论纷纷。
“太子殿下还在漠北未回,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想必……”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怕掉脑袋?”
“你们难道没听说,先皇是二皇子殿下……不然为何这么巧!前些日子风言风语便说二皇子殿下私养了军队,几日前他被关押进了牢狱,今日先皇就……”
“大人们的事儿,别乱说了。”
晨光中,宫门前的傅予赫长身而立,在马背上挺直背脊,分外飒爽。
“报——”
“太、太子,”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中,侍卫紧张得单膝跪地,“太子回来了!”
“太子还带着漠北人组的军队!”
“漠北军队,”傅予赫这一声有些玩味,他看着还未来得及穿上丧服的文武百官,声音不轻不重,“诸位大臣可都听见了?”
无论皇帝临终前要将皇位继承给谁,傅衍行作为流放之人带着异族军队赶回,都是一件值得思索的事。
就连向来是太子党派的丞相此时也面色难堪。
“罢了,”傅予赫嘴角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开城门,迎太子吧。”
“不可——”
“二皇子殿下三思!”
“怎么,”傅予赫调转马头,朝向诸人,诚恳道,“太子殿下可是先皇钦点的陛下,为何诸位大臣反应如此激烈?”
“二皇子殿下,”丞相拱手道,“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将异族军队带回,其心诸君万万不敢揣测,臣以为,要派人过去一探究竟。”
第二十九章
“和皇弟谈判?”傅予赫又笑着说,“丞相大人如此巧舌如簧,便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您看……”
丞相年事已高,闻言双眼一黑,险些摔倒在地,颤巍巍道:“这、这……”
在这关头谁都以为傅衍行是记恨先皇将其发配漠北一事,但只有傅予赫知道,最危险的,还是他手上那只不可控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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