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提着灯笼,带着人爬了下去。
福寿沟专供百姓排放脏污,内部昏暗恶臭。
可谢景行却仿佛什么也感受一般,脚步匆匆。
直到见到那破破烂烂的小乞丐,他的脚步才慢下来。
“纪云欢在哪?”谢景行没有废话,冷声发问。
小乞丐身子一抖,缓缓转过身,脸上满是泪痕。
见他不说话,谢景行彻底没了耐心。
他猛然上前,却见小乞丐的身后,唯有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
那草席破漏的孔洞里露出里面的衣物,赫然紧裹着一个人!
我身形一顿。
谢景行已经上前掀开草席,一具残破尸身显露在众人面前。
锦衣卫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那尸身可谓血肉模糊,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割痕。
唯有谢景行面无表情。
他缓缓上前,竟是直接伸手擦尽那被血液糊住的脸。
五官逐渐显露,而我的大脑突然传来一阵几乎搅碎我身体的痛苦。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身体,我抱着头蜷缩在地,无声地尖叫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露出一双血红的泪眼。
我想起来。
我都想起来了。
原来,我就是纪云欢。
第9章
有人失声道:“这是纪云欢!”
我几乎下意识看向了谢景行。
他站在离我尸身最近的地方,听到“纪云欢”三个字时,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就仿佛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白超不忍地别开头:“尽管纪云欢罪孽深重,但这死法未免也太……”
“这是前朝极刑‘千刀万剐’,因手段过于残忍,如今已被禁用了。”谢景行表情依旧冷静,声音淡然至极。
我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视线定定地落在谢景行的身上。
是啊,就是千刀万剐。
用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割下身上的血肉,尽管千万刀后只剩下森森白骨,却仍然不会死去。
我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一天。
我终于在风光霁月的纪太师家中找到了他这些年指示手下残害忠良同僚的证据。
然而,就在我想离开时,纪明发现了我。
对我的背叛,他简直气疯了,竟是直接将我堵在暗室里,派人上了刑。
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落在我的身上,我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因为一墙之外,他和谢景行交谈着。
谢景行孤身一人,他若是发现了纪明的秘密,纪明不会让他活。7
墙外,纪明含笑问他:“谢世侄,赵家一门再无活口,我们便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又何必对赵家灭门案如此穷追不舍?”
而谢景行的声音无比冷漠,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
他说:“我的家人都在地底下,纪太师想做我的家人,便和纪云欢一起去找他们团聚吧。”
……
我的尸身被运回了镇抚司。
谢景行提审了小乞丐:“尸身是在哪里找到的?”
小乞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说:“荒郊野岭,全是血腥味,野兽在吃她……”
几个关键词,已经将我的死状拼凑出来。
我不愿回忆那些痛苦的回忆,撇头飘出了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行从审讯室走了出来,缓缓进了停放我尸身的房间。
我跟了上去。
我的尸身仍被一张草席卷着,随意丢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
谢景行缓缓上前,将我的面容露出来。
他沉默许久,忽然笑了,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讽:“你还真死了。”
我望着他,也笑了笑:“是啊,我也没想到。”
谢景行盯着尸身的那双黑眸翻滚着汹涌的情绪,他哑声问:“为什么要杀赵尚书一家?”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静静地望着他。
我想起了五年前那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为纪明杀人,赵家整整十口人。
但我留下了纪十安。
那时候他才十一岁,半大少年躲在床底,一双含泪的黑眸里满是恨意,死死地盯着我。
我留了他一命,将他带在身边。
我告诉他:“你是赵家十口人里唯一活下来的,从今以后你就叫十安。”
我还说:“你若是恨我,就跟着我好好学吧,我这条命留给你,我等你亲手杀了我。”
……
就在这时,白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我的思绪打断:“大人,从纪云欢私宅带回来的男子愿意坦白了!”
我跟着谢景行走了出去,来到了关着那男伎的房间。
这男伎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口好了许多,但仍有些怯弱。
见到谢景行,男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谢大人,此事与云欢无关,是她从纪太师手里救了我!”
第10章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
男伎颤抖着开口:“我与云欢出自同一个慈幼院,纪明表面上是风光霁月的太师,但私底下却是个邪魔,他培养那些领养的孩子做武器,帮助他残害那些与他政见不同的大臣……”
男伎一点点揭开纪明的真面目,说到恐惧时更是涕泗横流。
“那年在慈幼院,云欢曾经提醒我不要和纪明走,可我却听了乔素儿的话,以为她是想单独去太师府享乐,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竟然是她救了我……”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谢景行。
我大概是想从他脸上看到类似震惊、痛苦、后悔、崩溃之类的表情。
你看啊谢景行,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坏吧?
其实我都是被迫的。
可是他只有满脸淡漠。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若是我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说:“无论如何,人是你杀的。”
而我无从抵赖。
这时,一道充满不可置信的声音猛然响起。
“这不可能!”
我回过头,乔素儿正站在门外。
她的脸像窗户纸似的煞白,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愤怒。
“这不可能!”
乔素儿重复着,她的眼睛瞬间红了,猛地冲进来抓起那男伎的衣领。
“你和纪云欢是一伙的,你们故意合起伙来骗我们,是不是!”
她像是世界在眼前崩塌了一般崩溃,几乎毫无形象地大吼着。
所有人都看着她,谢景行的脸上更是一片寒冰。3
“把她拖下去。”
谢景行抬手,锦衣卫上前拖走了乔素儿。
她没有抵抗,所以我看到了她脸上的眼泪。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竟然有些抽痛。
为什么,看到乔素儿如此痛苦、后悔,我却仍旧那么难过。
……
男伎将所有的事情交待完毕后,谢景行离开了镇抚司。
如今这案子已算水落石出,只需明日将结果上呈陛下便可。
但谢景行却似乎并不开心。
这个夜里,从不饮酒的他竟然破天荒地喝起了酒。
一杯烈酒下喉,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睛发红发湿。
然后他就不喝了,就这样呆坐着,目光失焦。
“你想什么呢?”
我望着他紧皱的眉头,重重叹了口气:“你又不会喝酒,学别人喝什么?”
尽管无人能回答我,但我还是自顾自说着。
“谢景行,我失去记忆之后才发现,其实我这样的人的确配不上你。”
“当年你娶我,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了。”
“尽管我知道,你爱的是纪欢,而不是纪云欢……”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就好像谢景行可以听到一般。
直到我说得有些累了,声音停下来的下一秒,院中忽然响起一阵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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