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为平地到处是尸体,太阳一出,空气里都是尸臭味儿。
他顺着河流往下走,想找到爹娘、姐姐的尸体,把他们好好埋了,将来也有个能烧纸的地方。
走了三个月,一具尸体都没找到,自己却稳稳当当的活了下来。
后来他才知道,洪水过后他们那些个村就有了鼠疫,鼠疫蔓延开来,又死了好多人。
那一年,他六岁,成了一个孤儿。
孤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做小叫花子,上街要饭;要么把自己卖了,换一日三餐。
他选择把自己卖了,卖给了杂技班。
朱家村除了耕地种田外,还有一样吃饭的本事——耍杂技。
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项技能。
朱家村的男子一般三岁开始练功,十岁外出挣钱,十八岁骨头硬了回乡种地,靠挣来的钱娶妻生子。
一代一代,周而复始。
他也是三岁开始练功,练了三年,爹说他的身子骨是百年一遇的练杂技的好骨头,不仅柔软,而且有力道。
班主见他底子好,用二两银子买了他。
杂耍杂耍,既要有耍的本事,也要有拳脚功夫。
他的师傅就是班主,绝活是转大缸,两百斤重的大缸在他脚上,就跟转风火轮似的,甭提有多牛了。
他就学这一样本事。
每天五更一过,扎马步练功。
马步扎完,开始压腿,一字马叉开,腿弯曲一点点,师傅的鞭子就要抽上来……
晚上临睡前两个腿上各绑上二十斤的沙袋跑步,一跑就是十几里,跑慢了师傅不让睡觉,就在墙角罚站一夜。
苦是真苦,累也是真累。
师傅不是爹,爹的鞭子扬起来,舍不得真抽下去;师傅从不扬鞭子,抽起来却都是往死里抽。
他不怕累,也不怕苦,他记着爹说的话,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吃苦,苦吃够了,后面都是甜。
三年后,他就开始在杂技班挑大梁,代替师傅表演转大缸。
小小的身子转动几百斤的大缸,回回都能搏得满堂彩。
他心里都算计好了,在杂技班干到十八岁,给自己赎身,然后找个不会发大水的地方定居下来,娶妻生子,太太平平过完这一生。
意外发生在他十岁那年。
杂技班到了河北的沧州,他当街卖艺时,被沧州府刘知府的小儿子一眼看中。
刘少爷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长相清秀的小男孩。
他那时候不仅长得清秀,腿上有力,身段还异常的柔软,那人往班主手里塞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当场就把他绑走了。
他哭着喊着不肯走,一双泪眼不住的朝班主看过去,班主看看手里的银票,再看看他,慢慢的转过了身。
朱青永远记得那背影,就像将他爹娘吞没的那一股洪水,浑浊又冰冷。
刘少爷的宅子里,已经有七八个小男孩,最大的不超过十二岁,最小的才五六岁,一个个眼神都怯生生的。
直觉告诉他,这里不是什么好地儿,得想办法逃走。
当晚他就逃了,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刘少爷蹲在他面前,拍着他的脸,冷笑。
“进了这宅子,想出去就得抬出去,知道什么人才要抬出去吗?是死人。”
他没力气回嘴,只在心里骂:呸,朱爷爷我从来不怕死!
刘少爷大概没见过他这么烈性的,一下子来了兴趣,命丫鬟们好生侍候他。
好汤好水的养了半个月,他刚能下床,又逃了,结果又被抓回来。
这一回,没人打他,刘少爷命人把他关进了柴房。
整整七天,滴水未进。
就在他快饿死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刘少爷居高临下问他:“从不从?”
他摇摇头。
不从!
刘少爷忽的笑了,命人用一根绳子绑住他的手,将他沉到深井里。
井水浸没他的身体,他仿佛又回到木盆被大树撞裂的那个晚上,那样的冰冷,那样的恐惧,那样的绝望。
他嘴唇剧烈颤抖,最后艰难的咬出了两个字:我从!
三天后,当他被洗得白白净净送到刘少爷的卧房里时,才明白在从和死之间,他实在应该选择一死了之。
但也是在那天后,他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浓,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朱青(二)
那日刘知府过寿,他跟着刘少爷回刘家老宅祝寿。
寿宴来了很多宾客,席上有一道烤全羊,边上放着切羊肉的刀子。
朱青一看那刀子,就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装作给刘少爷切羊肉,稳稳的握住刀,然后把刀横上了他的颈脖。
他算计的很好,劫持刘少爷,问刘家要一匹快马,他只要骑上马,就没有人能追到了。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他一只脚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后一箭向他射来。
他躲开那箭的同时,也放开了刘少爷,护院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他死死的抱住了头,然后在剧烈的疼痛中昏了过去。
醒来,人在大牢里,手脚都被链条锁着,身上的血已经凝固,左小腿的骨头好像断了,疼得他直打摆子。
朱青突然顿悟,其实像爹娘那样死在洪水里也挺好的,哪怕尸身找不到,但至少不怎么受罪。
他想死了。
基于现在的状况,似乎只有咬舌自尽这一条路。
就在他狠下心来,准备一口咬下去时,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人,在他面前蹲下。
他的睫毛被血凝固住,睁不开,隐隐绰绰看到个轮廓,好像是个当官的,个子还挺高。
“我有个儿子,他打小身子就不好,我想替他找个贴身小厮,护他左右,你要愿意,我就把你弄出去。”
还有这样的好事?
朱青奋力睁开眼睛。
的确是个当官的,一双眼睛很冷,带着几分寒光。
“当然,我也有个条件,你得护我儿子一辈子,替他卖一辈子的命。”
后来他才知道,那日刘家的宾客中有一个京城来的官儿,正是贺道之。
贺道之之所以看中他,是因为他劫持刘少爷时,眼里露出破釜沉舟的凶光。
他说,一个孩子能露出这样的眼神,这孩子一定能忍,也一定比谁都狠,这样的人才能护着他的三儿。
就这样,他签了死契,被抬进贺家养伤。
不仅左小腿的骨头断了,肋骨也断了三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郎中来替他治伤的时候,直摇头感叹。
“伤成这样,怎么还能活下来的。”
他住的地方在贺府西北角,因为伤太重,暂时一个人住一间,一日三餐都有丫鬟送到床前。
在床上养了一个月,他才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
脚踩在地上的瞬间,朱青才真实的感受到,这不是做梦,他是真的遇上了贵人。
爹说得对,苦都吃尽了,剩下的就是甜。
那么他下面要做的,就是快点养好伤,早日在新主子跟前站稳脚跟。
这时,贺总管走进院子,通知他再养半个月的伤,就搬去庄上,还说师傅已经请好了。
半个月如期而至,他被送到庄上,开始跟师傅练武。
一同练武的有七八个孩子。
他不是最有天分,却是最努力的一个,早晨比别人早起,晚上别人睡了,他再偷偷爬起来练。
就像在杂耍班,能转动大缸的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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