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边停了下来,光秃秃的手腕撑在地上,艰难地让自己坐起来。
除了后背,他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
但他不觉得冷。
胸膛里一股灼灼怒火,烧得他四经八脉,甚至连血液都是滚烫的。
多少年了?
到底多少年了?
他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可能是爬累了,他倚着车轱辘坐了好一会,然后抬起右手,伸到腰后,摸到一样东西。
手腕摩擦着那东西,那东西又摩擦着他的皮肉,一点一点挪到了面前。
是个火褶子。
他低头用嘴叼住火褶子,在车轱辘上一下又一下的摩擦着。
电光火石间,火褶子着了起来,记忆深处的某个片刻,也被重新点亮。
空旷的四野,他被绑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塞着破布。
他死命挣扎。
没有用。
他们慢慢向他靠近。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
魔鬼用世上最轻柔的声音说:看在我的份上,请您留他一条命吧,砍了四脚,毒哑了就行。
他让身子坐坐正,又伸手腕理了理头发和衣裳。
从前,他也算是个体面人,所以死,也得死得体面一点。
嘴一松,火褶子落在身上。
烧吧!
烧得越旺越好,最好把这宅子也一起烧掉,统统烧掉。
火光中,有人大步向他走来。
那人一把将他拎起,往雪地里一埋。
“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呲目欲裂,急得眼泪都要下来,死命的的挣扎,却听见那人用很平静的声音对他说:“太微,我家三爷想见见你。”
心脏一瞬间停止跳动。
你是谁?
你家三爷是谁?
你们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
灵堂里。
二老爷朱旋归携发妻,给毛氏上香。
跪地磕头时,主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齐齐向他们磕头还礼。
吊唁完,朱旋归夫妇退到了外间,也不往后面去吃茶,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头挨着头议论。
张氏:“昨儿个兵马司的人才调查她,今儿夜里就走了,不会畏罪自尽吧?”
朱旋归叹气:“谁知道呢。”
张氏:“你说,一个妇道人家会犯什么案?”
朱旋归:“不好说啊。”
张氏眼珠子转得滴溜溜。
兵马司问老爷的,是关于付姨娘;问她,则是四弟妹。
这两人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有啊。
一个是四弟的亲娘,一个是四弟的发妻,难道说……
“是你四弟犯了什么事儿?”
“放屁!”
朱旋归狠狠的瞪着发妻:“我四弟都躺进棺材里了,还能犯什么事?给我管管好你的嘴,别一天到晚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
张氏撇撇嘴,心说躺进棺材又怎么了?
还有躺进棺材被拎出来鞭尸的呢!
就在这时,老总管匆匆走近院子,冲两人行了个礼后,又进了灵堂。
他蹲到朱远墨身边,附耳道:“大爷,刚刚三爷传消息来,子时过后,晏姑娘别院见。”
今天是毛氏的头夜,按规矩长子连灵堂的门都不能出。
朱远墨嗓子都哭哑了,问,“三爷可有说什么事?”
“人找到了。”
太微找到了?
好一会,朱远墨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去和三爷说,我准时到。”
“是!”
棺材的另一侧。
贺而立看着老总管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的起身走到朱远墨身边。
所有人都被他吓一跳。
贺而立视而不见,跪在朱远墨身旁,捂着嘴问:“老总管找什么事?”
朱远墨也不瞒着这个妹夫。
三爷之所以这么出力,除了晏姑娘的关系外,这个妹夫也大有原因。
“太微找到了,三爷让我去别院。”
“一会我陪你去。”
贺而立看着朱远墨吃惊的表情,声音微僵。
“灵堂离不开人,你一走,二哥三哥定要守着,还得添香烧纸呢,我陪着去最合适。”
不等朱远墨应声,他又低低道:“都到这个份上了,劲得往一处使,你们都死绝了,就要轮到她。”
说罢,贺而立又起身,跪回到原来的位置。
恰好有宾客前来吊唁,需家属答礼,他一身孝服伏在地上,身子弯成一个拱形的弧度。
朱远墨一下子又红了眼眶。
第六百一十五章人情
这一觉,晏十鸢睡得又沉又深,连个梦都没有。
醒来。
屋里一片漆黑。
晏十鸢伸手往边上摸摸,床的一边是冷的。
“她在和明亭斗嘴,明亭已经快被气死过去了,嗯,这会就差一口气”
晏十鸢一惊,这才发现窗下的贵妃塌上,懒懒的歪着一人。
“贺知非!”
她瞪着眼珠子,“这里是闺房,你能不能要点脸?”
“太微找到了。”
“啊?”
晏十鸢蹭的从床上坐起来。
这么快的吗?
“为了找这个人,我到现在眼睛都没闭一下,累得腿上的伤都裂开了。”
三爷越说越委屈。
“我坐这屋里,是想等你醒了,好详细和你说一下这人现在的状况,哪知道你……你怎么能那样说我呢?”
晏十鸢:“……”
贺知非:“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晏十鸢:“……”
贺知非见她不出声,手撑着贵妃塌站起来,“朱青,朱青……”
“我错了。”
贺知非动作一顿,“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
“错哪儿了?这得好好说道说道。”
晏十鸢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看着窗边那道影子,咬牙深吸了几口气。
“不该那样说你。”
“那应该怎样说呀?”
“辛苦了。”
“谁辛苦了。”
“贺承宇辛苦了。”
“贺去掉。”
“承宇辛苦了。”
“态度不错。”
贺知非毛被捋顺了,笑得桃花眼斜飞起来,“但原谅不原谅还得看我心情。”
晏十鸢磨牙:“……”还没完了?
“太微就藏身在我们五城兵马司的大牢里。”
听到磨牙声,贺知非见好就收,说起了正事。
“兵马司就在朱府的西北角,朱远墨算得一点都没有错,可惜了我三路人马,千里迢迢的白忙活一场。”
就在京城?
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这就说来话长。”
贺知非不紧不慢的把整个过程一一道来。
当然,以三爷不要脸的程度,他着重刻画了一下自己的警觉,以及当机立断的英明决策。
偏偏晏十鸢只关心一件事,“所以,他现在是没有四肢,并且还是个哑巴?”
黑暗中,贺知非点点头。
“你知道我在草垛下面的石砖上找到了什么?”
“什么?”
“几千个字。”
晏十鸢大吃一惊:“他会写字?用什么写?”
“用嘴!”
贺知非:“用嘴咬着石头,一笔一画在石砖上写了几千个字。”
“他都写了些什么?”
“朱!”
晏十鸢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半晌才颤着声道:“他这会人在哪里?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不急,就在别院,半个时辰前才把人清理干净,这会裴叔在替他看病。”
“他身上有病?”
贺知非不问反答:“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从大牢里跑出来吗?”
“为什么?”
“他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想跑朱府门口放最后一把火自焚。”
晏十鸢眉梢狠狠一跳,“那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现在也不晚,裴叔给他喂了颗还魂丹,还能撑一撑的。”
贺知非:“再说不过子时,朱远墨也出不来,他这个苦主是一定要在场的,不如让你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晏十鸢看着窗边的那道黑影,那黑影虽然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却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踏实感。
想得真周到啊!
算得真周到啊!
要说谢吗?
说,似乎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
不说,这人情欠得有点大。
正在犹豫的时候,他喊了一声:“朱青。”
这回只叫一遍,朱青就推门进来,眼睛也不敢乱瞄,径直走到窗户边,把三爷背起来。
晏十鸢目光跟着他们到了门口,门外透进光,光打在贺知非微微翘起的嘴角。
他无声说道:“等你。”
谁要你等?
晏十鸢摸着发烫的脸颊,心说这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那股子招人的劲儿,欠抽。
……
晏十鸢洗漱完,饭菜已经摆到桌上。
她简单的吃了点,又用茶水漱了口,才抬步走出院子。
没有直奔小花厅,而是背着手慢慢往外踱步,理一理混乱的脑子。
一个临死前宁肯溺在粪桶里,也要去朱家门口放把火的人,心里一定是藏着深仇大恨的。
可以预见,接下来这人身上藏的秘密,足以把朱旋久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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