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上又把在市场里买来的鲜牛奶倒进锅里煮开。这牛奶是家里养奶牛的人自己拿来卖的,价格比包装好的纯牛奶便宜一半不止,但没有经过杀菌处理,必须煮开了才能喝。尽管鲜牛奶便宜,可家里也只供着朱清朗和刘红凤两人喝。至于她和爸爸朱建华,就用大米掺点水,随便煮煮就是一顿早饭。
朱清朗顶着一头乱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牛奶,拎起书包飞也似的跑出门去。他在市一中读高三,学校离得不远,坐公交只有三站地。可他舍不得那两块钱的公交车票钱,每次都是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去学校。只有到了冬天极冷的那几天,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坐公交。
慢悠悠地用筷子拨拉着碗里的米粒,朱清余看了看表,把剩下的米汤一饮而尽。换上了万年不变的白衬衫黑裤子,轻手轻脚地准备出门。
这时,身后父母的房间却嘎啦响了一声,朱建华压低声音唤她。
“清清,你先别走。”
朱清余一脸狐疑地看着朱建华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十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下个礼拜你就要嫁到周家,总要有点傍身钱。”
“十万?”朱清余骇了一跳。自打四年前她正式管家,哪天不是辛苦度日,最艰难时,她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找人借钱,要是朱建华手里有钱,怎么那时不拿出来?
她心下一沉,勉强定定神,像连珠炮似的发问:“这钱哪来的?你藏了多久?我妈知道吗?”
朱建华嘴角耷拉,他就知道朱清余会是这个反应。说实话,这些年,他怕女儿胜过怕老婆。
“你别管,先收起来。”他把银行卡硬塞到朱清余挎包里,又做贼似的看看身后,小声叮嘱:“别告诉你妈!”
朱清余还想推让几下,却听见熟悉的咳嗽声响起,刘红凤醒了。她下意识地停了动作,和朱建华对视一眼,冰着脸警告他:“晚上我妈睡了,咱们父女俩再好好聊聊。”
听着她蹬蹬蹬下楼离去的动静,朱建华苦着一张脸,清余这孩子,从小就主意正,刚刚那通身的逼人气势,哪有半点像他老朱家的人?
朱清余心事重重地上了公交。旁人嫁人,父母少不得要给嫁妆。可朱家情况特殊,妈病了,爹瘸了,还有一个上学的弟弟。朱清余一早就和周思扬说明白,结婚可以,她要一笔彩礼留给家里,至于嫁妆,她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可她却没想到,冷不丁的,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朱建华却拿出这样一笔来历不明的款子要给她傍身,让她如何能够放下心来?
正思索间,挎包里的手机响起来,是表姐林慧的电话。
“听舅舅说你马上要结婚了,我爸说要请你和新姑爷吃顿饭庆祝一下,晚上在美华酒店二楼包间,你们记得准时来呀。”林慧没给朱清余拒绝的机会,劈里啪啦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呵,朱清余盯着手机冷笑一声。说得好听,庆祝她结婚,不过是巴结周家的借口。俗话说得好,果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过去她上门求助时,从不见姑父如此热情,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她没打算赴宴,更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周思扬。
可没想到,开了一整天会,等她头昏脑胀地从单位走出来时,却看见林慧满面笑容地站在台阶下冲她连连招手。
“你单位离美华酒店有点远,我正好下班,顺道来接你。”林慧热情地挽住朱清余的胳膊,半拉半拖地把她拽到车边。
“慧姐,我今天有事,实在去不了。”朱清余十分头疼,她明明发信息告诉林慧,自己晚上要去准备结婚的相关事宜,可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居然跑到她工作的地方来劫她。
“哎呀呀,人是铁,饭是钢,你反正也得吃饭,吃完饭再去办事也来得及啊。”林慧比朱清余年长三岁,在机关单位做财务,为人处世很是干练。三两句话便让朱清余无法拒绝,只能无奈地坐进她的车里。
“你未婚夫也一起吧。”林慧把垂在脸颊旁的卷发撩到身后,转过脸来催促朱清余邀请周思扬一起赴宴。
朱清余刚想拒绝,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周思扬打来电话问她晚上去哪吃饭。林慧在身旁挤眉弄眼,朱清余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姑姑姑父喊我们一起吃饭,在美华酒店,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进了包间,姑姑朱丽丽已经到了,正翻着菜单点菜。看到朱清余,她清丽的脸上带出几分喜色。
“清余来啦,看看想吃些什么?”朱丽丽只比朱建华小两岁,和刘红凤一般年纪。可比起久病缠身的刘红凤,她却保养得当,皮肤白嫩紧实,只在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皱纹。说笑之间,仍能看到年轻时的摄人风韵。
对于这个姑姑,朱清余感情复杂。据刘红凤说,朱家世代农民出身,朱家人个个长相平平,可姑姑朱丽丽却生得颜色姝丽,一颦一笑勾人心魄。在城里打工时,被老板的儿子林仁绍看上,顶着全家人的反对娶进家门,育有一女一儿,姑父更是几十年未有二心。
真有福气啊。刘红凤总在最后加上这么一句由衷的感叹。她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一辈子以夫为天,总觉得女人干得好不如嫁的好,像朱丽丽这样的,才是山窝窝里飞出的金凤凰,真正有福气的女人。
可朱清余却不这么觉得,姑父脾气急躁,平日里说一不二,对他人呼来喝去。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几十年,能幸福到哪里去?
“清余,过来呀!”朱丽丽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朱清余坐到她身边。她握着朱清余的手,仔细端详着眼前年轻的面容,眼里浮出莫名的感伤。
“哎,你刚出生时,只那么一丁点大,我还抱过你哩。如今倒长成大姑娘,马上要做别人的妻子了。”
这事朱清余也听刘红凤说过,她和表弟林信阳是同一天在县医院出生,当时怀着孕的朱丽丽正巧回娘家探亲,却没想到姑嫂俩同时发动,把全家惊得手忙脚乱。好在一切顺利,姑姑最终生下了一个男孩,更加稳固了她在林家的地位。而刘红凤却抱着手里的朱清余哀哀哭泣,直到十年后才九死一生般生下了朱清朗,总算是为老朱家留了后。
思及往事,朱丽丽的眼神更加柔和,她轻轻抚上朱清余的脸庞,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林仁绍和林信阳父子俩的声音传进包间。她下意识地松开手,挺直身子和朱清余拉远了距离。下一秒,她优雅起身,像极了电影里的贵妇人,娉娉袅袅地走到桌前,迎接着丈夫和儿子的到来。
林仁绍生得一表人才,身材高大健硕。或许是他个子太高,看人时总是眼尾下压,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戾气。紧跟着他进来的是表弟林信阳,他母胎不足,身材有些瘦弱,苍白的脸细瘦窄长,一双眼睛倒是大的出奇。他唯唯诺诺地站在父亲身后,比起姐姐林慧的八面玲珑,他更显得木讷羞怯。
瞧见朱清余,林仁绍勉强挤出些许笑意:“周家那个年轻人呢?”
果然如此,朱清余忍不住冷笑一声。
林慧在一旁忙不迭地接话:“清余打过电话了,他正在来的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周思扬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包厢门口。
朱清余先是一愣,后又急慌慌地跑过去迎他:“不是说到楼下给我打电话吗?”
“随口问了一句,服务员就把我带过来了。”周思扬不以为意,看她脸色不好,又低头问她:“谁欠你钱了?脸拉的比驴脸还长。”
朱清余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拽着他的西服下襟,小声叮嘱:“不是什么重要的亲戚,你应付几句就行。”
小情侣站在包厢门口拉拉扯扯,坐在主位的林仁绍脸色却逐渐阴沉。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林慧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急忙走过来招呼二人入席。
林仁绍特意把身旁的座位空出来留给周思扬,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拥着朱清余径直走到另外一边的位置上,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抬头朝林仁绍点头致意。
一副大爷模样,仿佛他才是今天的东道主。
林仁绍让他气得脸色发白,可又不好开口责难,目光一转,落到了妻子朱丽丽空落落的手腕上,沉沉出声:“你的手镯呢?”
朱丽丽为他倒茶的动作一僵,溅出几点水滴。她柔声回答:“前几天不小心摔了。”
“多大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真是命歹留不住好东西。”林仁绍不耐烦地训斥了妻子几句,又特意偏头望向朱清余,嘴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清余结婚,也不知道大哥大嫂给她准备了什么嫁妆。我这个做姑父的也不好僭越,前些天偶然得了一副翡翠耳环,成色不错,就当给清余添妆了。”
说罢,他把一个古朴的盒子推向朱清余。朱清余半天没有动作,心中却在冷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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