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无眠正在坐着跟几个管事的女官说话。
象儿就在她这里的榻上翻滚玩耍。
不时咿咿呀呀叫唤一下。
屋子里暖意融融,外头是雪粒子。
此时的含凉殿侧殿中,远没有别处暖和。
气味也不怎么好闻。
周才人靠在软榻上,面如金纸,脸颊上的肉全都没了。
太医正在给她诊脉,左右手都看过后,只说周才人需要静养,开了个太平方子就出去了。
豆蔻跟出去:“冯大人,我们才人究竟怎么样了?这药吃了多久了,一点也不见好。”
冯太医叹气:“才人的身子……”他摇头:“先静养吧。”
豆蔻一时激动拉住冯太医的衣袖就要跪下了:“冯大人,您救救我们才人,她还年轻啊。”
“不是我不救,再好的太医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心。年初的时候我就说过,还得才人自已想得开啊,如今这样,我是没法子了。”说罢也不管豆蔻,到底是扯出自已的袖子转身走了。
宫人追着将银子塞给冯太医。
整个含凉殿里的人也都是人心惶惶。
主子活着,不得宠他们也是有主子的人,一旦主子死了……他们全都要被退回去。
可是一般的主子都不爱用伺候过别人的人,尤其是伺候的人还是早死的,都有忌讳。
晌午的时候,无眠这里的女官也都走了,金波将含凉殿的消息给无眠说了。
无眠点头:“知道了。”
如今的含凉殿已经是瞒不住任何消息了,无眠这里知道,后宫众人也很快就知道。
周才人命不久矣,怕是熬不过这个冬。
不过多数人是不在乎的。
比起这件事来,众人关注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大年初一生了八皇子的恪婕妤,她又有了。
“……好厉害。”无眠竖起大拇指。
“她生了八皇子后两个月就来了月事,身子是好。陛下前阵子也就去看了几次吧,就又有了。”临水也很惊讶。
谁怀孕都正常,只是恪婕妤这实在是快了点。
无眠生完了储君至今还没来月事呢。
“确实很厉害。”
恪婕妤也算低调,生完孩子后也没太多存在感,如今再度有孕,才叫人又关注了起来。
不过现在谁怀孕也不太担心会生不出来了,现在再去谋害皇子也没用了。
生命就是如此,永远都是有人要生,有人要死。
能多一个皇嗣,陛下自然高兴。
不过陛下听闻周才人的病症如此严重后,倒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他嘱咐叫太医院再好好看,也赏赐了不少东西,但他本人还是没去看。
他觉得这就算念旧情了,可这举动落在周才人身上,不仅没叫周才人好过一点,反倒是刺激的更厉害。
要知道时至如今,周才人也不过想见陛下,能单独跟陛下说句话。
但是陛下不肯来。
这点赏赐有什么用处呢?
终于到了这一年冬月的时候,周才人彻底不行了。
无眠去看她,见她如此,叹口气:“也是可怜。”
众人都念叨着可怜,真正可怜她的能有几个人?
周才人的思维陷入混乱的时候,一会叫娘,一会叫她的姐妹,一会就是叫陛下。
也念叨四皇子。
可叫的最多的,是为她死了的芍药。
偶尔清醒了,她将自已的财物分开几分,全部留给了身边的人。
所有含凉殿伺候她的人,豆蔻得最多。
其他人少一点,但是得了这些东西,这辈子也不愁过日子了。
她还趁着清醒的时候叫人去回皇后,求皇后把她身边愿意出宫的宫女都放出去。
无眠自然应了。
到了生命的最后,她不再说要见陛下的话。
只是叫豆蔻几个伺候她换上一身喜欢的湖水绿裙子,打扮起来。
她现在已经挂不住以前的衣裳了,要用腰带缠着好几下。
头发也掉了很多,发髻也梳不了太大的。
那张本来漂亮的脸,如今已经干瘦难看,打扮好后,隐约能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只是穿戴衣裳,打扮一下,她就累得坐不住,靠在豆蔻怀里。
豆蔻一个劲儿的哭。
“我好后悔啊,要是不进宫,芍药就不会死。你也不会没着落。”她喘着气。
“姑娘别这样说,芍药不后悔,我也不后悔。”豆蔻哭道。
“唉……真想回到小时候啊。”她透过外头有些灰蒙蒙的天,看见的却是小时候。
小时候在周家的后宅里,她和姐妹们,和丫头们一起玩,春日里扑蝶赏花,荡秋千。
无忧无虑,不去想日后如何。
“奴婢叫人去请陛下了,姑娘等一等,等一等……”豆蔻的眼泪止不住,她知道周才人不行了。
“陛下啊,陛下啊,我好想他啊。我是不是很傻啊?一步错,步步错……”周才人的手没了力气,渐渐垂下来。
“姑娘!”豆蔻叫她:“您等一下,您等一下,陛下一定会来的!”
“等不了了,等太久了……我等的好久啊……下辈子,我不要做皇帝的女人了……”周才人的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了:“芍药,豆蔻,听说北方冬天的雪很大很漂亮,我没见过……”
周才人已经听不到豆蔻的话了。
她自已的话,也已经没有人听得清楚了,她只是呢喃着:“可是北方的冬天,真的好冷啊。”
第296章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姑娘!!!”豆蔻声音都已经变了,哭着拉着周才人的手叫喊,可去了的人不会再回答她。хᒐ
整个含凉殿的人都哭起来。
他们或许不是真的舍不得周才人,可失去了主子的奴婢们,终究不得不为自已哭一场。
或许也因为周才人临终分给他们的银钱,也值得他们哭一场吧。
灰蒙蒙的天依旧灰蒙蒙,并没有一场雪来给这个可怜也可恨的女人送行。
消息传到各处,有人感慨,有人叹息,也有人称心如意。
无眠传话,叫人给周才人更衣:“好好打扮,叫她好好走。问问陛下,我的意思是就追封丽昭仪吧。”
英琼楼听到了消息,也知道了无眠的意思,自然也没意见。
人都没了,追封什么其实意义不大了。
英琼楼皱眉,叫吕忠按着规矩办。
他到底没踏进含凉殿。
对周氏的那些情分早已经被她自已耗光了。
当年四皇子给她养育,就是他对她最后的厚爱。可惜,她没能守住这份厚爱。
不管是才人,还是昭仪,都一样不能在宫中停灵。
很快就送出去了,没有上头的旨意,含凉殿也不能挂白。
遵照丽昭仪生前的遗愿,她的遗产都分给她的奴婢们。
等过七八日,含凉殿里的人大部分都要走了,最后也只会留下几个人看着这座已经彻底没了主人的殿宇。
凤仪宫中,众人请安。
昨日送走了丽昭仪,今日大家不管怎么样都要装出个沉痛来。
无眠也早早的就叫众人散了,就当大家是因为没心情说话吧。
“含凉殿里的人都出去给丽昭仪守灵了。她的宫女只有几个年纪小的不想出宫。其余的都要出去。”临水道。
“就依着她们,规矩都说清楚。”
规矩就是宫中的事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如果说出去了,就是重罪。
这种事当然不能凭借她们的良心。
所以一早就定了规矩,如果出宫的宫女和宫人敢把宫中的事说出去,他们身边的人都可以举报。
证据确凿的,赏千两白银。
这可不是无眠定下的,这是一早就有的规矩。
之前宫中的宫女没有规模性出宫的规矩,只有各处主子们赏她们能出去嫁人才能出去。
所以定的规矩严苛,为了自已的安全,她们也不敢说出去。
毕竟,枕边人也可能为了这一千两银子出卖你。
一千两啊,够一家人安稳无忧过一辈子了。
“娘娘放心吧。”临水道。
临水出去后,飞絮拿来了斗篷:“娘娘,现在走吗?起风了。”
无眠要去太后那,不管怎么说,既然追封了昭仪,那就算是有名分的妃妾了,丧事怎么办之类的,还是要去太后那说一声。
虽然太后根本不在意,但是流程是这样,不走就叫人说了。
归根结底,就是走流程。
路过含凉殿,无眠从左边看去。
曾几何时,这里是宫中最红火的地方,每天都有人进出。
此时殿门紧闭,明明也还是青瓦红漆,可怎么看怎么都带着一股萧瑟。
“她也病了这些年,如今去了,也算解脱。”飞絮也看。
“是吗?一个女子,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解脱吗?”无眠的眼睛已经不再看那边,她看的是前面,要经过的御花园。
飞絮没回答,回答不了。
无眠想,周氏这一生的悲剧是她自已的问题不假,可归根结底,还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如果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那么不管是这个男人移情还是出轨,周氏都有自已的方式来解决。
可不是。
这是一个男人可以拥有无数个女人的时代。
受时代的约束,她的争斗只能在一群女人们中间。
她或许错了,可她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狠辣。最可悲之处就在于她一直惧怕失去。
怕失去宠爱,怕失去孩子,怕失去地位。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发生什么。
直到最后自已也变得面目全非去害人。
不管她是不是可恨,或许她都是这个宫中最爱英琼楼的女人了。
她是真真切切的渴望着帝王的感情,依附于帝王的宠爱。
只是可惜,嫔妃的喜爱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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