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被这一声叫得背后浮起冷意,回头看时,却瞧见从后堂阴影处缓缓踱步而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沈惜,走在后面、步伐悠哉的人,是张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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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惜回头瞧她,眼角发红,眼泪将坠未坠。她的妹妹,不会说话。他们欺负她不会说话。
沈绣气到极点,竟又平静下来,于是瞧见走在后头的张贡生袖笼里揣着一把刀,刀口抵在沈惜后心。
她立刻眼角余光望向苏预,苏预也点头,示意她也注意到。四座陷入突然寂静,眼瞧着张贡生以仿佛亲昵的姿势虚虚扶着她妹妹的肩膀,大袖挡着,唯黑暗里的刀口一闪能被瞧见。
“苏大人、苏夫人。” 他走到两人跟前,站在堂中央宽阔处,朝两人低头行礼。
“在下昨夜与沈姑娘情投意合,做了逾矩之事,坏了姑娘的清誉,愿听凭处置。” 张贡生抬眼,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睛,只是失之狭昵。“不过,若这是我们两家的家事,便另当别论了。”
他抬起身子,向苏预道:
“大人,前日里多有得罪。三曲北院的杨楼月杨姑娘,手里有我留下的东西,听闻在你们手上。如今若是不想让沈惜的事闹大,便将那东西给我。若是不给,我这就带她回去。只是聘则为妻奔则妾,今日这般回去,沈惜便只能与我当个妾室了。”
沈绣眼里怒火燎原,却只是站着,上下打量张贡生。或许是因为兴奋,他比平日里还要容光焕发。忽地她开了口,连苏预都猝不及防。
“张贡生。今日你不带走沈惜,那人便会杀了你,是么。”
寂静,寂静中那张漂亮的脸忽地扭曲了,像一团被揉坏的面具。
“你住口!”
“我说对了。” 沈绣还是双目澄明:“那人只要你的命。你就算手里有沈惜,还是死。现在把她给我,我放你走。苏家有府兵,我还有这个。” 她不知从哪里,把昨日苏预给的锦衣卫令牌掏了出来。
“可保你出城。”
苏预眼皮跳了跳tຊ,但眼下这情状,他只能任由沈绣胡说。
张贡生瞪着那金灿灿黄澄澄的令牌,良久。接着听见当啷一声,袖子里的尖刀掉出来,落在地上。众人哗然。而他像浑身失去支撑般晃晃悠悠朝沈绣走过去,一把夺过令牌,护在怀里。
“有这个,就没人敢看不起我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还有官要做,要成名、绯袍加身、平步青云。我可是张家麒麟儿,我有宰相之志……”
他话没说完。
暗处射出的一支箭几乎是在意识的罅隙掠过,只有两人注意到了。一个是最靠近张贡生的沈惜,一个是张贡生自己。沈惜想都没想,就飞扑过去,扑在前头。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男人推开了沈惜,迎在箭头上。尖刺扎进心脏,碎裂无声。
张贡生倒在地上,身下涌出鲜艳的血。
沈惜趴在地上听那人说话。
说的是,上元节、醉离亭。美酒佳人,花前月下。你配不上我,你是个哑巴。
沈惜很想哭,但她哭不出声。
沈绣在下一瞬奔到她身后,看沈惜握住张贡生逐渐变凉的手,想起妹妹与这个男人的上元节相遇是个傍晚,那时她把妹妹弄丢了,再寻到时,身后便跟了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妹妹说,是那人将她送回来的,还说,他是个好人。
后来,她才偷偷告诉沈绣,她撞见那人时,他正站在桥头看月亮,她以为人家是要寻死,就急急把人拽下来,两人摔得狼狈,就此认识。
沈惜没告诉沈绣的是,那人当时从桥上被她拽下来时,确实神思恍惚、形态狼狈,见她打手势,还笑她,说要寻的不是你这般的姑娘。你配不上我,你不懂,我是个骗子,我在骗人呢,你快走吧。
沈惜却打手势,说,你没骗人,方才你确是要寻死,我晓得。我也这般想过。
门于此时被咣地撞开。
几排缇骑流进来,汇成绯色河流。领头的身形高大跑在前面,寻到了苏预才停住。
“大人,案犯的底细我已查清楚了,他原在姑苏便借了巨额的‘驴打滚’债,说是要上金陵来求官,后来求官不成纵情声色将钱花光,债越滚越多。听闻上元节便是受那背后放债之人唆使做局,立在桥头假意寻死。这厮实在是阴险狠毒、也亏得是个读书人……大人?”
兀良哈一串话说完,目光下移,瞧见地上的一滩血,两个人。
沈绣回头,对他凄凉行个礼,说兀良哈,你来迟一步。
张贡生已经死了。
拾捌·良医所
春江上,扁舟一叶,船上挂了白幡。
沈绣站在岸边,陪沈惜目送那艘乌篷船走远,消失在天高水远处。她们身后的驿路上停着三抬软轿,边上有人掀了帘,漏出苏预的脸。
“大人,您看这时辰……”
苏预摆手,兀良哈就把帘子又降下去,两人隔轿说话。
“射暗箭的人查到了么?” 苏预问话向兀良哈,眼睛却瞧着江岸。“一天时间,足够让督公的人寻着空子,又是在我的地界死了人,他们有把柄拿我。”
兀良哈不言,抬手将东西递进帐帘内,苏预接住展开,是个箭簇。
“从张贡生身上拿的。说是苗人的箭簇,与我们军中制式不同。假制的盐钞已按大人的吩咐交与应天巡抚,这事已惊动了南京卫所,都指挥使与巡抚都要过问,就算督公再想插手,也难。”
苏预把那暗光闪耀的箭簇翻过去,瞧见暗纹和倒钩。
“还算快。” 他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如今就看他还要逼我到哪一步了。”
“大人。” 兀良哈欲言又止。
“怎么。”
“大人真不打算退么。” 马上的人与轿里的人一同望着岸边。
“仗打起来,总要死人的。金陵的官场,不比战场容易。”
苏预也瞧着岸边,等沈绣的身影动了,才启唇,手里摩挲着箭簇。他衣袖暗纹褶皱深处,漏出个鸳鸯香囊,里边坠着玉石珠子,形制像个耳坠。
“她不退,我也不退。”
兀良哈挠头:“您说督公?督公想必是不退,但咱再这么硬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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