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第一天是陈念「翘首以盼」的工作日。
她上身丝绸衬衣搭配粉色针织衫，外面套了件卡其色风衣，脚蹬一双三厘米的小高跟。平日她习惯休闲运动风，这会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总看不太习惯。
从公司到学校，地铁加步行满打满算四十分钟。
二月还没入春，寒风凛冽；陈念走在路上缩着脖子，没几分钟后，脚后跟磨出好几个水泡。她忍着疼，不敢放慢脚步，心里默念着 – “高跟鞋是每个女人逃不掉的脚铐。”
好不容易走到地铁站，站台口挤满了昏昏欲睡的上班族们；陈念被人前后夹击，寸步难移。这一路都如打仗一般，等终于抵达公司楼下，陈念只觉脱掉一层皮。
电梯叮一声响，时候尚早，办公区安静的只有零星几个脚步声。
明明已经正式入职，陈念心里却没多少底气。她东张西望，偶与同事对视，对方会下意识颔首微笑；她赶忙点头回应，表情僵硬，言行举措间藏掖不住傻乎乎的学生气。
入职第一天，工作内容很简单：取电脑，去保卫科办门禁卡，照证件照；再去人事部门提交自己的银行卡信息。
十七楼西侧有着开阔视野，能远眺江岸美景；大多数合伙人的办公室都安排在这片区域。
“你就坐我旁边，我们俩随时沟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立即问我。”
“这位子之前是Sunny的，不过她刚休产假去了，再加上她老板马上要搬到楼下。你就安心呆在这好了。”
“从今天开始，我会是你的直属老板。简单来说，你的休假、timesheet、报销都是我批。具体的步骤，新人入职包里应该都囊括了；你先看看，有问题再问我。”
“Frank是我的直属老板，加上月底从美国调来的蒋律。”
“我另一个title是行政经理，虽然不会直接管理助理们，但很多事最终由我拍板。”
陈念边走边听，一边拿小本本做着笔记；把汇报关系，楼层里的办公室分布都记了下来。
Cindy瞄一眼，笑笑，“记这干什么，我待会把楼层分布图发给你。”
“对了，老板们的行程、会议都由助理负责统筹，你之后不可避免会和其他助理打交道。每个人工作风格不同，工作中大家默契主张对事不对人…不过，慢慢来吧，今天才第一天。”
陈念憨憨地摸摸后脖颈，在学校当好学生久了，都不知道社会这节课原来不能单纯靠笔记。
“蒋律来之前，你主要就是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这两天先挑几套公司附近的小区给我看看，我把预算发你。”
陈念郑重应下，“他有什么偏好吗？”
Cindy翻查着邮件，“你稍等。”半晌，“他本人只说希望交通方便一点，因为不打算租车。找个核心一点的位置吧，喝酒、看展、看话剧都方便的区域。”
“行。”
总的来说，实习第一周并没有想象那般忙得手忙脚乱。Cindy不是爱欺负新人的领导，不忙的话，下午三点多就会让她提前回学校上课。陈念过意不去，便会早半小时来公司；熟悉环境，以便更快适应「白领」身份。
可边上课边工作都算是一件挑战系数不低的事情，更别提她还有院长做导师。
这一日下课，老邵单独留她，说刚申请的科研项目市里审批下来了，准备带她一起做。
机会是好的，任务是艰巨的。
“问卷设计，数据收集和调研由方妍负责；你主要负责文献综述和论文这块，行吗？不行我找别人。”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的商量，可眼神却在说 – “你敢拒绝我立马打电话找老陈告状。”
“没问题，如果方妍那边调查问卷和数据收集需要帮忙，我也可以。”
老邵欣慰地点点头，“项目做好了，至少能发一篇论文。要求不高，语言学四大核心期刊总得中一个。”
“…我努力。”
走出外院，陈念第一时间想给韩志发条信息诉苦。她翻到聊天记录，对话停留在三天前的「晚安」，又陡然没了兴致。
她对着手机发愣，对方电话如掐准时机般进来。电话那端的人声音暗哑，感叹这周忙的三餐并作一餐吃，最后索性睡在实验室等结果出来，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陈念默默听完，咽下心里的小小控诉。
“这周末我不去图书馆，咱们去看最近很火的「西游降魔篇」吧，再去吃顿火锅。”
对方淡淡的一声嗯里有听得出的疲惫，陈念不好意思再叫苦，更不敢表tຊ达对新老板即将到来的忐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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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律的住处最后定在新天地地铁口附近一个高档小区，三居室。
“Aidan周五的飞机，一起接机吗？”Cindy敲打着键盘，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陈念不假思索点点头，“嗯。”
约莫是陈念的表情过于如临大敌；Cindy卸下双肩，转动座椅笑道，“别紧张，我和他邮件沟通下来，这人应该不难相处。”
“接机的话，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准备什么？”Cindy侧过脸，眼神闪着疑惑。
“鲜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Cindy旁若无人的笑声，窘的陈念面颊发热。
“每个公司有不同的企业文化。有的呢，需要更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她眨眨眼，“但我们公司不大提倡，不过每个老板的风格不同，需要自己多揣摩，你慢慢就知道了。”
“哦。”陈念的好学生病又犯了，恨不能找小本本记下。
Cindy似是看破，“蒋律的具体履职信息，领英上都有，你可以先了解一下。”
照片里的人有着极其标准的笑容，露八颗牙齿的那种。
蒋律，Aidan Jiang, Associate Partner，斯坦福金融数学本科，辅修地理专业；工作两年后在职读了个MBA。
他花了六年时间升到公司副合伙人职位，照Cindy的意思，等他在国内镀完金，回总部能直接升合伙人，简直算是开挂般的晋升之路。
“哟，皮肤倒挺白。还以为所有的ABC都会把自己晒成小麦色。“Cindy凑近瞥了一眼。
“他看着好年轻啊…”，陈念由衷感叹。
“那可不，年轻有为。”Cindy努努嘴，“Frank可喜欢他了。哎呀，我们楼总算能来个年轻血液，真让人激动。”
陈念噗嗤笑出声，“嘘，Frank老人家听到要生气。”
“Frank难道还不服老？”
“那也不能当他面说。”
Cindy耸耸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陈念乐呵完，想起和韩志周五有约，忙编辑条信息，【周五晚上要去接老板飞机，不能见面了，周末再约。】
韩志：【这周末不行，我们实验室要去莫干山团建。】
陈念：【哦，好的。】
韩志：【其实可以带家属，但想着你忙就没问你。】
陈念：【嗯，是挺忙的，要给老邵搞科研，还想回家一趟，俩礼拜没回家了。你好好玩。】
她回复每一句时都带了点小小的情绪，说不上是赌气还是任性，反正心里不大痛快。
韩志最后只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压根没看出她的刻意冷淡。
她等了几秒，确定韩志不会再发来什么，只得悻悻锁屏。屏幕内外渗透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两个人看似有来有往，情绪稳定；甚至连争吵的点都找不到。
陈念自问不是喜欢在感情里吹毛求疵的人，便宽慰自己道，“大概就是最近太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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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下午，为避开晚高峰，Cindy拉着陈念早早出了公司。一路上她不停查询「飞常准」的航班实时信息，最后如释重负地舒口气，“准点到，不然我的周五晚上算是废了一半。”
“你平时工作需要经常接机吗？”
“想什么呢！”Cindy拍拍她肩膀，“总部不常派人来，我要不是看他还算帅啊…”
“哦。”
“你是不是也想提前看看来者何人。”
“嗯，但我不是因为他有点帅。”
“鬼信。”
“哈哈哈。”
接机口乌泱泱挤了好几排人，陈念拿着公司的标识牌，找到一个圆柱倚着，直盯出口；Cindy踮起脚左顾右盼，生怕错过目标。
十几分钟后，她手肘拐拐陈念，指着一人，“你看是他吗？”
陈念半眯着眼，“应该是吧…但真人比证件照看着年轻很多啊。”
视线里的人穿着白色短袖搭配宽松式运动裤，一手推着箱子，手臂随意搭了件灰色卫衣外套，脖子上还挂了副耳机。他脸上难掩飞行十几个小时带来的疲惫，唯那双眼睛仍然亮晶晶的。
对方亦在接机人群里搜寻，眼神终在一处定焦；随即笑着挥挥手，大步朝着陈念的方向走近。
“你好，Aidan, 蒋律。”毫无口音的流利汉语。
“Aidan您好，我是Cindy，之前邮件沟通过。”
陈念之前准备的英语介绍彻底作废。她收了标识牌，伸出手礼貌道，“您好，陈念，也可以叫我Ines，是新来的实习生。”
“没想到你们还特意来接机。我和Cindy说了，把钥匙直接放门口地垫下面，我下飞机直接打车回住处就行。谢谢你们把我的住宿安排妥当。”
说完他顿了顿，“谁出的馊主意，周五的晚上还让你们来加班，这不是给我拉仇恨么。”
陈念扑哧笑出声，连「拉仇恨」都会说，看来她的英语往后派不上什么用场。
蒋律循着笑声看过来，解释道，“你们不用和我说英文，我爸妈从小就给我灌输学习中文的重要性，暑假寒假都把我送回国参加各种夏令营。”说完挑挑眉，很是得意。
短短交流几句后，陈念悬着的心放下去了一半，应该不是个难搞的老板。
Cindy看上去也颇为满意，毕竟Frank已经把她磨得头秃，再来个Frank二代她估计得当场去世。
“Aidan，这是我和陈念的联系方式，你刚来人生地不熟，周末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们。”Cindy边说边递过自己的名片，名片最下方还补充写了陈念的手机号。
蒋律笑着接过去，“麻烦了，其实也不算人生地不熟，我妈就是上海人。”
寒暄之后，Cindy将房子钥匙交到蒋律手上，送他上了公司定好的专车，还不忘跟司机核对目的地信息。
陈念跟在后面，看Cindy游刃有余打点好一切，自己只能挥手保持微笑，宛如一只憨憨傻傻的招财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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