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皇后亲手为皇帝准备的调养身体的补汤,皇帝每日都会吃上一碗的。
那汤膳被婢子们搁置在桌子上后,观柔自己素手取过瓷碗,盛出了两碗汤,仔细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端了一碗给他,自己饮下了一碗,和他将这当做是他们今日早上的早食了。
而梁立烜更是像得了主人放食的狗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观柔亲手为他盛的汤,一口一口仔细吞下,像是还舍不得一口吞完似的。
观柔一边秀气优雅地喝着手里的汤,一边悄悄地用眼睛的余光瞄了梁立烜一眼。
他们现在喝的这碗汤,就是薛兰信所制的那份毒药的第一张药方子。
人吃下之后其实当真是没事的。
而观柔现在也只敢先给梁立烜吃第一份药方。
为了不让他生疑,她每次都会和他一起喝补汤。
尽管现在就让他开始喝下的汤药并不能真的开始算是给他下毒,而且甚至对他的身体还是很有好处的,但是其实就在从这一刻开始,她对他的心,已经彻底变质了。
她现在就开始给他吃这些药,一则是为了提前打消他的顾虑,让他不会对自己起疑心;二则是让他提前适应这种药性,等到她想要的时候,在随时端出第二份汤药,也可以很容易就被他所接受。
*
观柔一边吃着汤药,一边想着心事,不免略有沉默。
而梁立烜见她这份有些犹豫的样子,以为她是不喜欢这补膳的味道,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碗,想要去接过她手里刚吃了半碗的补汤,又劝她:“不爱吃的东西不必强求自己……”
想了想,他又添上一句话,“观柔,你是觉得我在怀疑你给我下毒么?不喜欢的东西,别强求自己吃了,我何时这样想过你……再者,只要是你给我送来的东西,便是砒霜,对我来说亦如同蜜糖,我都愿意吃下去的。”
他心中当真是这样想的。
她能重新回到他身边,已经实属不易,是上神赐福,他岂会再对她动这个“疑”字?
只消是她送到他唇边,叫他吃下去的东西,不论是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赵观柔的思绪被他拉回来,一时竟然并未反驳他的话,而是直接承认了下来:
“妾身能和陛下重新回到这恩爱相守的日子里,自然是每一桩、每一件事都要格外小心谨慎,这样才能保得夫妻恩爱长久。这夫妻之道,哪里就有不需要人好好经营的道理了?若是不用心经营,便是再恩爱的夫妻,最后也是同床异梦、情薄疏离。从前妾身和陛下……那些事情……妾身仔细想一想,亦是多有妾身自己的责任。”
听观柔垂眉顺目地说下这么一大段的话,梁立烜的心都有些疼碎了。
他连忙想要将她搂到自己怀中小心安慰:“从前的事情错都在我,是我没有好好珍惜我们的夫妻情意。以后经营这段婚姻,也该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观柔,你莫要如此了。”
观柔笑得很是柔和,再度避开了他想要夺走自己汤碗的那只手,索性最后一气儿把剩下的汤一口气全都喝完了。
“就算不论第一件事,陛下一直都信任妾身,妾身也还是要喝这个汤的。因为妾身想要和陛下一起进补,想要和陛下一起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梁立烜看着她的眼眸中泛起了泪光。
后来……数年之后,当他被那味他心爱的女人亲手选用的毒药折磨到日日夜夜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大中殿的那张龙床上,忍受着孤独的痛苦和毒发的折磨时,心中都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刻。
这一刻,假如她说的都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
即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当他的心腹徐棣、韩千年他们仍然没有放弃过为他寻找解药的时候,他自己甚至没有一刻在乎过这些没有意义的生死。
他只是一直在想,这些年里,她对自己还到底有没有过真心?
到底有没有?
她终究也是陪伴在自己身边数年的,难道这几年里,她对他说了这么多情深意重的话,字字句句,就没有一个字是真心的吗?
难道,当真是从龙徽元年的正月二十日之后,她对他就再也没有过一丝情意了吗?
这个问题,直到死,梁立烜也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答案。
可是当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弥留之际的他再度想到今时今日的场景时,他心中仍然没有感到过半分的后悔。
假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为自己选择这个结局。
他还是会这样选择,用自己的血肉托举起他们共同的女儿,让他心爱的女人如愿以偿,成为女帝的生母,成为丧夫的皇太后。
*
这一日的幽州城格外的肃穆宁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祭祀他岳父岳母的日子。
大抵这就是枕头风的威力,皇帝真真儿祭祀自己梁家的先祖的时候,尚且没有这般声势浩大地用心过呢;但是为了讨好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就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其实史书里几乎是从来没有皇帝这样赫赫扬扬地去祭祀自己的岳父的。
——毕竟皇帝一般都会有很多个女人,所以也会有很多个岳父。
外间都传那个名义上早就死亡、实际上这些年都只是在江都养病的赵皇后、带着皇帝唯一的女儿将会出现在这次的祭祀上。
这也是自邺帝梁立烜称帝即位之后,他的妻女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更有外界的一些坊间消息传闻说,皇帝的这个嫡长女生的不是汉人的眼睛,而是一对胡人似的蓝色眸子。
还有一些十分隐秘的传闻说,皇帝极为宠爱嫡长女,将要在这一日立嫡长女为“皇太女”。
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个消息表示“滑天下之大稽”,但是还是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表示可以观望一番,看看后续发展的结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不论外人心中怀揣着怎样的考量和猜测,十一月十六,甲辰日的这一天,赵观柔还是带着女儿,和梁立烜一起来到了她父母的陵墓之前。
这座陵墓自然是被人扩建过的,此刻看起来也是十分的气派。
周遭摆满了供奉的祭品,五谷,牲畜,酒水,金银玉器,各色各样都是应有尽有。
文武臣官跪满了两旁的道路,众人皆是屏息凝神,丁点都不敢出错。
——假如是在皇帝亲爹梁凇的祭祀礼上出了点什么错,说不定皇帝为了塑造一个“宽宏大度”的明君形象,还是可能轻拿轻放放过他们一马的。
可是现在这个毕竟不是皇帝的亲爹,而是皇帝心爱女人的亲爹。
若是他们出错了,皇帝就算有心想要饶过他们,为了博得自己心爱女人的展颜一笑,指不定也能把他们给打个半死。
跪着的这些文武臣官们,其中还有不少是梁立烜从幽州起大业的时候就带着的人,当中年长者,过去都是认识赵偃这个人的。
见到赵偃在死后数十年竟然得到如此盛大恢弘的祭礼,他们心下都不免感到一阵所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的慨然。
从前他们纵然是想过梁家以后会成为皇帝、想到过赵家会出一位皇后,但是他们也丝毫不敢想到从前那个和自己一起共事的赵偃,死后能得到这份殊荣。
几十年前赵偃死的时候,他们惋惜他死得太年轻,否则一路陪着梁家造业,指不定也能位列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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