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从外锁上,另有两名官差看守。
早在虞兰川一行浩浩荡荡地过来时,槐花巷的百姓便已被惊动,此刻都围在门口探头探脑。
见官差抬着一副担架出来,甚至还隐隐闻到了腐臭气味,顿时被吓白了脸。
“将百姓疏散,案情尚未明朗,别坏了容昭的名声。”虞兰川低声吩咐秦景云。
后者立即领命而去。
虞兰川回首看了眼身后的小院,想起那道清瘦的身影,不自觉皱了眉。
一切都太巧了。
但看尸骨的腐烂程度,容昭又确实不是凶手。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他低声道。
容昭听着院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突然苍白了脸,腹中翻涌。
她快步走远了些,扶着院墙将白日里用过的饭食吐了个干净。
见她似乎力有不支,明砚舟疾步上前,隔着衣裳搀住了她的手臂。
“可舒服些了?”
容昭面如金纸,闻言摇了摇头,朝他轻笑了下:“无事。”
明砚舟松开手,看着她缓步走进屋内。
一向挺直的脊背,此刻似乎有些弯,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
丽娘挎着竹篮,刚行至路口便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官差。
她一愣,随后小跑着靠近。
还未到门前,便被官差拦住:“你是何人?”
“我是容小郎君的婢女,敢问官差大哥,为何守着我们的院门?”
官差本就觉得她有些眼熟,见丽娘如此一说,便认出来她便是常陪在容昭身旁的小丫鬟。
“此处发生了命案,你还是快些离去吧。没有虞大人的命令,我们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命案?”丽娘顿时软了腿脚:“我们小郎君如何了?”
官差目不斜视,闻言并不回答她。
丽娘越想越觉得可怖,手中的竹篮委地,她大哭着走近,攥住其中一人的袖子:“大哥,求您告诉我,我们小郎君如何了?”
官差被她哭得心烦,一甩袖子无奈道:“出事的不是你家小郎君,快别哭了,不知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
丽娘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她抬手掖了掖脸上的泪,红着眼道:“那就好那就好。”
“快些走吧。”
丽娘抬起眼,语气恳求:“大哥,我们小郎君不会做饭,我能每日来送餐吗?”
官差皱着眉,正想拒绝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可以,不过饭食须检查后方能送进去。”
丽娘循声望去,见是虞兰川身旁的那位大人,她忙福身行礼。
秦景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他是奉虞兰川的命令,私下来询问容昭的,于是便让官差开了门。
丽娘不愿走,趁秦景云经过之时攥住了对方的袖子,哀求道:“大人,可否让我进去见我家小郎君一面?”
“你倒是忠心。”秦景云一笑:“万一你家小郎君是凶手,你就不怕?”
丽娘摇头:“不会的大人,我家小郎君绝不会是凶手。”
“为何如此笃定?”
“大人,一位在路上见到女子遭遇不平之事,愿意出手相助的人,绝不会是杀人凶手。且我家小郎君方到金陵城,从未与人结仇,又怎会犯下如此大罪?”
秦景云微微颔首:“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他看了眼被攥着的袖子,丽娘察觉他的视线,忙不迭地松了手。
“随我来吧。”
丽娘喜不自胜,敛起散落一地的菜,便跟着他走了进去。
容昭此刻垂着首坐在房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丽娘敲了敲门:“小郎君,秦大人有事要问你。”
容昭抬起头,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知道了,请他稍待。”
秦景云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片刻后,那间屋子的门打开,有人缓步走了出来。
容昭也没行礼,矮身也坐在了石桌旁。
秦景云看她一眼,笑道:“容小郎君似乎对在下的到来并不意外。”
“何须意外,既在我家中发现了尸骨,那么审问是早晚的事。”
“你倒是通透。”
容昭也不同他绕弯子:“大人想问什么?”
秦景云敲着桌面的手指一顿,似没想到她如此直接。
见他不回答,容昭道:“若大人没想好的话,那我先不打扰了,等您何时想到要问什么再来吧。”
秦景云气笑了,见他起身要走,立刻道:“等一下。”
容昭回过身,淡淡地看着他:“大人又想到了?”
秦景云也丝毫不在意他不甚好的语气:“想到了,虞大人请我问你一句,你到底在瞒着什么?这两件案子,又有多少是出自你之手?“
容昭手指一僵:“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此刻不明白也没什么要紧,你可以再想想,我们有的是时间。”秦景云坐着并不动,一双眼探究般地看着她。
“那您坐着吧,我确实已无甚可说了。”容昭低声道,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秦景云坐在庭院中,半晌低低笑起来,心道:哎呀,虞大人说得没错,这容昭比那些凶手可难缠的多啊!
“幸好他不是凶手。”秦景云摇了摇头,神情无奈。
丽娘跟着容昭进了屋,见她面色不好,低声道:“小娘子,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无。”容昭摇头:“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须得吃一些,我看着做些您喜欢的菜。”
“多谢你。”容昭看着丽娘,轻声道谢。
明砚舟方才看着她从自己身旁路过,那双一向无比坚韧的眸子此刻如蒙着一层雾似的。
那道从不主动踏足女子闺房的孤魂,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他提步走了进去,颀长的身形立在屏风另一侧,望着那侧朦胧的身影:“容昭,你的手伤了,须上药。”
容昭抬眼看向那道玄青色的身影,见他神情淡薄,方才那句话似乎只是一句随意的提醒。
她低头掀起遮至手背的衣袖,果见烫伤之处已冒起几粒细小的水泡。
那一片肌肤红得格外明显。
丽娘顿时瞪大眼:“怎么烫成这样?”
“无甚大碍,不用担心。”
“都起水泡了!”丽娘转身寻来药箱,找出烫伤药膏给容昭涂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伤处传来。
明砚舟看着她上了药,便转身走了出去。
院中秦景云已离开,丽娘松了口气,她便顺势留了下来。
她从容昭口中得知了后院挖出尸骨一事,心中虽惧怕,但更放心不下容昭。
两人在一起,也能互相照应着,她想。
金陵府衙此刻早已乱成一团。
虞兰川要求当堂验尸,因此衙门里的几位仵作此刻都到了府衙。
火盆中烧着苍术皂角,白烟滚滚,却也掩盖不了那刺鼻的腐臭味。
虞兰川脸上一向温和的笑意早已不见,他站在堂上,冷眼看着那堆已将近白骨化的尸块。
尹之正额上冷汗直冒。
几位仵作足足验了两个时辰,这才向虞兰川禀告:“虞大人,从尸骨的腐化程度以及埋尸地点的土壤潮湿程度来判断,这具尸骨应死于两年前。”
虞兰川颔首:“死者年纪和性别呢?”
仵作又拱了拱手:“从盆骨及牙齿来看,应是未及弱冠的男子。”
“景云,去查那处院子两至三年前,在何人手中。”虞兰川身形未动。
“是。”
尹之正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到半柱香,便见秦景云来报:“虞大人,查到了。”
他将文书递给虞兰川。
后者翻开,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目光钉在一个名字上。
严才!
若他没记错,那似乎是丁向案凶手的丈夫。
虞兰川当机立断,立刻遣官差去抓捕,却未曾想扑了个空。
院落尚在,人已不知去向。
严才的妻子只道他是今日一早离开的金陵,说是去与人谈生意,此后便未回来。
尹之正听闻,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那如释重负的样子却落入了虞兰川眼中。
“这么巧?”虞兰川笑着望向尹之正:“尹大人可知他去了何处?”
刚松下来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尹之正讪笑道:“大人与下官开什么顽笑,便是他妻子都不知他去了何处,下官又如何得知?”
“如此说来,也甚是有理。”
尹之正闻言又干笑了两声,随后便避开了虞兰川的视线。
“发搜查令,全城搜捕。”虞兰川转过视线,淡声道:“遣人去城门盘问值守的官差,严才可有出城。”
秦景云立刻领着衙役离去。
“尹大人,你说这严才会去何处呢?”虞兰川背着手,似在与之闲谈。
“下官不知。”
“通关都有路引,一查便能知晓,尹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自然,自然。”尹之正抬手拭了下额上的汗,而虞兰川不再看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官舍。
丽娘做了满桌的菜肴,容昭却毫无胃口。
她执着箸,半晌没有落下。
玄青色的衣袍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容昭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在我面前,不高兴的话,是可以不笑的。”明砚舟低声道。
容昭在听清的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那道身影在她对面落座。
他叹了口气:“你做的已是极好,为自己正名,还阿川公道,世上的许多男子都不具备你一半的勇气。”
容昭有些哽咽:“我不知道阿川他……”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若我知道,在他尚未离去之时,定会多予他些善意。”
明砚舟一瞬间便温和了眉眼,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指腹揩过她的泪。
滚烫的泪珠似乎灼穿了他的魂体,他感觉浑身一震。
容昭不觉有他,只扯过他的袖子又掖了掖脸上的泪。
明砚舟望着本就染着她的血,此刻又染上她的泪的半幅袖子,一时有些愕然。
容昭似是哭累了,心中的压抑少了些许,思绪也清明了些。
她眼眶红透,方一抬眼便看到明砚舟缓缓收回的手。
那指骨白皙修长,可袖口处却浸湿了一片。
想起方才自己做的事,她一时红了脸颊:“我…我会赔与你的。”
明砚舟听清后顿时弯了眉眼,他低声道:“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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