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突然传出阵阵笑声。
这一嬉闹般的称谓让两人顿时亲近了许多。
云海棠发现,萧承祉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没有之前那般的忧郁,反而透出一股明朗的阳光。
她知道,霍氏一案,萧承祉好似对何人所使也无头绪。好在,那人已死,不管先前霍氏尾随他的目的是什么,现在都不必再担忧了,便也不再追问此事。
可又想到,正月初十,初见他的那天,萧承祉深受重伤,于是问道:“六日前,你又是如何受的伤?会不会也是暗探所为?”
萧承祉的呼吸突然重了一息,复被缓缓压下,他的眼神闪了闪,道:“不是,那日行凶并不是针对我而来,我不过是不巧撞见,被人误会了。”
“那你可知道,伤你之人是谁?”云海棠追问。
萧承祉摇摇头,默不作声,只拿手在杯盏边缘浅浅画着圈。
气氛又回归到一些冷静,他倏尔轻摊双臂,轻描淡写道:“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已经无虞。”
说着,弯起眉眼:“要不是那日受伤,也不会遇见你。”
他的眸光和煦而柔软,落在云海棠的面上,让她的双颊微微泛起一层温热。
那层温热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厢房,被迎面的冷风吹过,人方才有些清醒。
微雨已歇,天露青色,翠喜早已站在将军府门前,手里捧着一只棉绣金锦湖蓝色手笼,时不时朝着街头张望。
只见一辆并不熟悉的马车悠悠地往这端而来,在门口不远处堪堪停下。
她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贴心地为小姐掀起车帘,并用手牵住小姐的衣角,绕过马车边缘,让它不沾染一点泞污。
翠喜欢喜地踮了踮脚尖,嘴角不经意地扬得老高,欣赏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一对人,站在那里仍有许多的话要讲,半晌才道别。
直到马车走远,她才一路小跑地奔来,把手笼塞进小姐手中,将脸探到她的面前,左右摇着脑袋,嘻嘻笑道:“让我看见什么了?快点讨好我吧!”
云海棠轻轻捏了一下她故意鼓起的圆嘟小脸,嗔笑道:“我是人家的救命恩人,人家感激我,顺路送我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翠喜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比划:“啧啧啧,不过才一天未见,就’人家’了,哦,不对,昨日是晌午遇见的,现在是申时,准确来说,应该是超过一天了,哎呀,真漫长啊!”
云海棠用手掰下她晃动的冰凉手指,不管她戏谑的语气:“傻丫头,站门口也不知道拿手笼自己暖着,单单捧在手上,不是浪费?”
说着,又把她冻得发红的双手塞进手笼了,用手轻点着她的头,道:“你呀,就知道吃,别的事一点儿都不聪明。”
“那怎么行,这是小姐用的物什,我怎么能用?”翠喜的手放在暖暖的手笼里,甜着一脸的笑。
“我的东西你用少了?”云海棠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地向府里走去。
翠喜跟在后头,追着嚷道:“那都是小姐给我的,跟我自个儿去用,可不一样,小姐给的,我便要。”
云海棠兀地停下脚步,翠喜还咧着开心的嘴角,险些直直撞上她的臂膀。她眨巴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张着嘴好奇地望向小姐:我哪里说错了吗?
云海棠的眸色温柔,却又好似蕴着什么“阴谋”,双睫顽皮地闪道:“对了,我不喜欢老景,老景也不喜欢我,你若想要……”
“小姐,你说什么嘛!”翠喜没想到她忽而好端端地提起景将军,急得跺起两只脚,抬起手笼挡住自己突然发红的脸,也不管她小姐的身份在前,绕过她的身,先往里头跑去了。
云海棠望着她的背影,欣慰地笑着。
果然,这一世,翠喜心里喜欢的人依旧是景云。
昨日在时思庵,初见璟王时,翠喜那泛着花痴的模样,还让她在心里担心了一番。
她摇摇头:女子口中说的标准啊,到头来都是被自己打破的。
翠喜昨日还说,自己以后一定要找个白净的书生,却不知自己上一世情根深种的,便是征战沙场、胡须拉渣、高大威武的景云。
看来,这一世也躲不掉。
云海棠方一回想起景云当年陪在父将身边的矮墓,鼻头忽又有些发酸。
只希望他们今生都能安好,有个归宿。
跑走的翠喜没过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没好气地说:“都是你这个不正经的小姐,让我忘了正经事了,老夫人到了。”
“外祖母?”云海棠蓦地双眸明亮,不可置信般地惊诧道。
兖州来信时,确实是说外祖母大约十五能到,路上许是略有耽搁,今日十六便抵达入府了。
可惜自己昨夜被金吾卫带走,今日又在望月楼坐了许久,直至此时才归,外祖母定是等得焦急了。
云海棠开心地往赌气的小丫头肩头一拍:“真是我的好翠喜!”说着,风一般地跑往正堂。
“在东厢!”翠喜在她身后,翘着嘴巴喊道。
“好翠喜!”又是清亮亮的一声钻进她的耳朵里。
“哼!坏小姐!”
寿安轩东厢的门敞着,江老夫人老早便听见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想也不用想,在整个将军府里,能跑出这个动静的,除了她这个捧在掌心的小疲猴,再无他人了。
她拄着一柄和田玉羊头嵌银边榉木拐杖还没踱到门口,便被一个娇俏的小丫头暖暖地抱个满怀。
“外祖母……”上辈子,因为雁谷关一战,自己连外祖母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云海棠抱着她,忍不住一下子哭出了声。
江老夫人虽上了年纪,但一头银发梳成盘髻,束在一圈金抹额中,衬得皱纹深刻的面庞,依旧显目清秀。
她的眼眸不似一般老者的混浊,而是明亮有神,此刻正望着一双泪眼的小脸蛋,用手心疼地抚摸着她眼角挂着的莹润小泪珠。
“我的小白儿,知道你昨日定受了不少委屈,快让外祖母瞧瞧身子可还好。”江老夫人将她前前后后看了个仔细,这才放下心来,“到底受了委屈,阿弥陀佛,菩萨知晓你最是个行事稳妥思虑周全的好孩子,所以必是让你沉冤得雪,咱们江氏也不会再如过去那般奉浼了。”说着,也暗自落下两滴泪。
“我身子皮实,即便过刑也不怕,况且昨日并无用刑于我,今日堂审,又巧有人证,不过半日的功夫,外祖母不必为此伤心。”云海棠见自己惹得外祖母落泪,忙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弯起一双眸,扶着她回去落坐。
江老夫人膝下独有一女,便是云海棠的母亲江婉清,江婉清与云怀远又独独只生了云海棠一个姑娘。
云海棠想起上一世外祖母弥留的遗言,她说:“我走了,并无遗憾,唯有一件,愧对海棠……”
让如此疼爱她的外祖母念念不忘的,会是什么呢?
今生到底能不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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