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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在中原人的眼里历来皆是蛮荒之地,人烟稀少,瘴气四野。就是千年之后,交州发生点什么事情,比如是拿把刀出来比划比划,虽然很多时候本地人其实并没有太过惊讶,但是总会有这个那个自以为是的人站出来说一两句:穷山恶水出刁民!xx地方南蛮之地,XX地方的人和越南人是一家的xx猴子什么的。
就像南宁的青秀山好不容易下场雪,市民们觉得很稀奇,所以倍感珍惜,但是总还是有几个“见多识广”的会说:xx地方的人真是少见多怪,连点小雪都稀罕成这样,然后地图炮猛开。
我们和越南是一家?其实他们们没说错,越南确实是我们的家,不仅是我们,所有中国人跟越南人都是一家。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越南还不叫越南,他有一个好听的优雅的名字:安南。那时候他的大门也不叫友谊关,而叫镇南关。
有些人总是健忘的,许多我们所世代传承的血性,在他们眼里成了野蛮;我们的优雅,在他们眼里成了土气;我们的悍勇,成了他们眼里的不残忍;可是有些事总还是有人记得的。他们根本就不会理解整村整寨,丢下农忙之后请武师来教授整村青壮习武御敌不过数十年的那群浪子的心情。这所有的无奈,在他们眼里只会变成博取同情的悲情。
冯家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在苎麻镇也属于大姓。冯家族长的大公子出生,对苎麻镇的人来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对于冯家大公子的到来,各家反应不一。与冯家相好的纷纷开始准备礼物,与冯家不好的当然没什么好的表情。敌人后继有人,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三朝洗尘。
在冯木岩出生的第三天,冯家按照习俗给村里的每家每户都送了一碗鸡肉姜酒,向全村的男女老少宣布新生儿的到来。
在这三天里,村里的各家纷纷给族长家送去自己力所能及的吃食,为少族长的出生献上自己的心意。邻村的各村族老也派了人来送来了心意,一切都显得很和谐。
冯思冀跟妻子张曼这三天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终于有了后代,忧的是自己这个儿子很不正常,至少相对于别的新生儿来说很不正常。自从刚出生屁股上被拍了一巴掌哭过以外,一连三天了,整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饿了也不哭,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你。整日就一个人躺在摇篮上,呆呆的看着房梁出神。
“冀郎,你有没有觉得儿子好像充满心事一样?要不是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真的很怀疑他不是我儿子。”
张曼躺在榻上看着在摇篮上发呆的孩子,不由得心里发酸。每次喂孩子的时候,都感觉孩子很抗拒,难道他不喜欢我吗?
“曼儿,没事的,我儿子嘛,肯定和别人的孩子不一样的。”
冯思冀一边安慰担心的妻子,一边心里也在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真的中邪了,要不要请个巫师占卜一下,或者去求求佛祖?听说这西边来的佛祖挺灵的,最近合浦各处信佛的人可是增加了不少。
冯木言没有听到自己双亲的担忧,仍旧一个人无语凝噎的看着天空,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切。也许是在做梦,自己真的带着记忆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庄周梦蝶乎?蝶梦庄周乎?他真的不愿相信这一切,所以三天来整个人都是傻得。不哭也不闹,连哺乳都很抗拒。
时间飞逝,一下子一个月就过去了。今天,冯木言满月了。满月对新生的孩子来说是重要的一天,证明他开始正式的出现在外人面前了,开始在这个世上有名字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放下很多东西了。昨日之事不可追,人生虽然太多不如意,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既来之则安之,冯木言开始接受自己这个身份了。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冯木岩已经确定这世界没有仙人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斗气世界,他也死心了。
这个世界不是玄幻,不是仙侠,更不是洪荒,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古代。自己是没希望回到以前之了,所以他只能沉默。但是还是有值得开心的事的,不管怎么说,这一世也算是个二代吧。虽然是族二代,但是至少现在看起来家里还是有点地位家财的。村子里几百号人听他老爹的话,怎么着也比上辈子好啊!
放下心来,冯木岩开始渐渐接受这个身份,使自己的行为看起来更像一个孩子。他的转变也终于让冯思冀夫妇放下心来,看来自己的儿子还是正常的。
冯家祖祠,一间三进的瓦房,不大,但是看起来却很神圣。不仅整座房子是全村最好的装修和最好的地段,连建房子的材料也是精心准备。整座祠堂建起了也有百多年了,看起来却依旧很结实。
今天冯家的祖祠来了不少人,十多个年岁不同的人正在堂下坐着,每个人身后还带着一两个后生。衣着相对简谱,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这些人正是来参加冯君岩满月酒的邻村的乡老族长,虽是农家打扮,可是在座的每位脸上都可以看出身上刻意掩饰的煞气,一看就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小儿的满月酒,思冀在此谢过各位了。”
作为主人的冯思冀首先出来对着在座的人感谢了一声。
今日来的都是与冯家相亲的亲朋好友,众人见主人家这么客气,也纷纷推辞。
“在北(冯思冀,字在北)此话休要再提,今日贤侄满月,正是高兴之时,在座皆为亲朋,何故如此客气。”
说话一人,二十五六年纪,身穿一身褐色衣衫,一身干练,此人正是冯思冀的世交,刘念齐,字在青。刘念齐这话一出纷纷称是。
见得大家如此,冯思冀向众人问好以后也开始招呼起众人来。冯家的院子里,张曼也抱着冯木言从房间里出来,和今天一同到冯家的各家的女眷说起家长里短。张曼身边围着几个妇女,为首的一人正是刘念齐的妻子,已经怀胎六月的宋华。宋华比张曼年小几岁,刚刚十八出头,今年才和大龄男青年刘念齐成亲,成亲不到半年就怀孕了,可是羡煞了旁人。
“姐姐,一举得男,现在终于放下心来了,想来老人家也该放心了。”
宋华满是羡慕的看着张曼怀里的孩子,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我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希望也像姐姐一般是个男孩,也算了了在青一桩心事了。
张曼见宋华如此说话也明白宋华的意思,刘家的老太太也和自家的那位一样,想要个孙子都等得上火了,不由得开始安慰她。
“妹妹宽心,妹妹年少,刚成婚半年就有了孩子,多少人羡慕不来。就算肚子里的是女孩,多生几个就是了,难道你家那口子还敢反了天了。”
宋华一听张曼的话,也放宽了心。张家姐姐成婚多年,今年才一举得男。虽然老妇人多有怨言,但是这么些年来冯思冀也不敢再迎新人进门,这御夫之道不可谓不高。想到此处不由得开始询问起驯夫之道来,张曼把冯思冀管的服服帖帖这事情在现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下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一时间周围的女眷都围了上来。没说几句在座的就都笑了起来,一个个深以为然。
随着吉时的到来,冯木岩也被人从产房中抱到了祠堂。而正在祠堂中聊得开心的冯思冀和刘念齐两人纷纷打了个冷颤,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来临一样。
一番郑重但是简朴的拜祭仪式过后,众人纷纷回过身来出来,上前逗弄刚刚开颜的冯木岩。
“在北,贤侄今天已经满月,可有取名?”刘念齐看着怀里那深邃眼神的冯木言(其实是无语),心里边也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所以问的很是正式。
“我和曼儿两人商量之后请示啊母,取名君岩。希望它能够做一个谦谦君子,能像岩石般坚强。”冯思冀想了下说。
“在北,为何如此?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志向了吗?”
刘念齐一听这句话,不仅没有显现出高兴地表情,反而睁大了眼睛,仿佛被人背叛了一样瞪着眼睛质问这冯思冀。而在座的众人虽然不同刘念齐这般直接,但是也都眼神各异的看着冯思冀,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已经数百年了,在青。冯思冀把冯君岩交给等在身后的以为族人,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我们在这里也已经近二百年了,到我们已经是第七代了,可是我们仍旧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去年有消息传来,早在数年之前那里已经被戎狄所占,已经不再是我们汉人的地方了。并且那些戎狄在故地建国为鹖,把我们汉人当做两脚羊,一场大战下来,千万汉人成了戎狄的口粮。更可怜的是我汉家女子,生时被凌辱,死后被吃肉,千百年来我们何曾有过这样的事情?这般的耻辱之地我们还回去干什么?回去哪里被良心拷问吗?”
众人听完冯思冀的话皆不再言语,脸色也变得狰狞,双目赤红。这些消息他们都曾耳闻,当时听得戎狄把汉人当两脚羊,直恨不得把戎狄食肉寝皮,可是最后却只能强忍下心里头的愤怒,把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一声不甘的耻辱。
“祖宗之地被戎狄牧羊放马,炎黄陵寝之地被夷狄所占,朝堂诸公难道就如此无动于衷吗?”
在座的一位年纪六十开外的老人,听完冯思冀的话,虽然明知道结果还是忍不住的出声质问。
“朝廷?朝堂衮衮诸公正忙着修身齐家哪来的时间管这些小事。八王之乱以后一退再退,说什么衣冠南渡,现在黄河以北尽归敌手,祖宗陵寝尽是牛屎马粪,可有一人言语?那些世家大族,一个个为虎作伥!我们再也不是那个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大汉了。
你看看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最初的念想,还有多少人想要回去当初那个地方。始皇帝开疆至今近千年,当初多少大秦的男儿就永远的躺在了这里,直到现在我们也仍旧和土人杀的你死我活。可是这一切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会在乎吗?
我们在这里流血流泪,一刀一枪的开拓疆土,可是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人是什么?不过是南蛮之地流落之民罢了。他们一句话就能让我们这些人死无全尸,衮衮诸公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等小民的性命!
现在我们炎黄苗裔的祖地都丢了,我们还用得着回去吗?这里有我们的家,我们的祖祠就在这里,我们的祖先在这里流血流汗,埋骨此地青山。中原的事情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君子操心,那些事情不用我们管,也轮不到我们管。
况且这里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家?谁说只有中原才是我们的家?千年以来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要回去,不过是完成始祖的心愿罢了。现在既然没有办法完成,那就把祖先的心愿当做一个美好的愿望好了。我们想念的那里,唯一剩下却只有祖先的荣光,现在我累了,不想再回去了。”
冯思冀说着说着,两只眼睛却不由得变红,整个人不甘的低下了头颅,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他的心里话,可是也没有人能责怪他。
“你个混蛋,身为丈夫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放弃,你怎么可以忘记祖宗的荣光,祖先遗愿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终究是和冯思冀关系最近年龄也较小的刘念齐首先忍不住站了起来。愤怒的刘念齐双手抓住冯思冀胸前的衣服,整个人怒不可揭的几乎把冯思冀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狰狞着脸双手青筋凸显,质问着眼前的叛徒。
“你忘记了吗?当年我们说过要一起在关中跑马,一起去看看九重宫阁的长安、洛阳,一起去安西都护府看宣帝定胡碑,一起去狼封狼山看霍骠骑封狼居胥,一同去瞻仰我们祖先的荣光的,这些你都忘了吗?你个混蛋!还有你们,你们这些家伙也忘记了当初自己是怎么信誓旦旦的了吗?你们这些混蛋!”
刘念齐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大,手里的动作也越来越粗鲁,一脚就把眼前放案席的案子踢到,使得案子上的碗筷和酒肉撒了一地,就连远处的人也被这边突如其来的惊变给吸引了过来,纷纷看着内堂。平日里各家说一不二的人,在刘念齐的质问下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该怎么面对刘念齐的质问,随着刘念齐,在座的人也纷纷心态各异脸色深沉不一的羞愧地低下了头。
刘念齐见此情景,心里头更是愤怒。
“你们这些叛徒,你们忘记了祖先的荣光,你们背弃了祖宗的遗志,才短短十数年你们就已经忘记了年轻时候的誓言了,你们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吗?我刘念齐羞与你们为伍。”
“在青,够了。”
冯思冀一把子拉住了想要离席而去的刘念齐,双手用力的把他按在席上。
“我们在座的哪一个是贪生怕死之徒?谁的手里没有数十条人命?可是我们再不惜死,又能怎样?陛下还有朝堂诸公都无能为力,我等又能如何?在座皆有妻儿,只是不愿白死罢了。要是他日王师北复中原,我等又如何会怜惜这七尺之身。”
冯思冀紧紧地拉住刘念齐的手,像是对刘念齐解释,又像是告诉在座的诸位和警醒自己一样,淡淡的说:“我们只是把一切放在心底,等有机会再燃热血罢了。”
刘念齐满眼通红的看了看在座低着头的众人,又看了看紧咬着嘴唇的世交。是啊,朝堂诸公都不在乎,他们这些卑鄙的小人物又能如何?一时间在座的人都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北方,久久不语。可惜,良久的沉默之后,愤怒的刘念齐最终还是也不甘的低下了不屈的头颅,整个人无力的瘫在了地上,双手无助的捂住了脸。
“没错,这也是我们的家乡啊。”
只是说完这句话心里却没来由的泛起了苦涩。是啊,家乡难道不是这里吗?
原本喜庆的满月酒,就这样无端的打断了。整个场面也变得阴郁起来,在场的人连接下来的酒席也没有了兴致,匆匆的喝了几杯淡酒就各自离席而去了,只留下让怀里刚改名的冯君岩,看着最后留下的冯思冀和刘念齐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头雾水。初来乍到的冯君岩完全不能理解:那个地方是什么,这里不是家乡,哪里是?三百年是什么鬼!
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冯君岩周岁了。只是一贯热闹的家今天却格外的冷清,甚至是整个村子都显得肃杀,没有了往日的清宁。
今天很早冯家院子就忙开了,照顾冯君岩的燕姐姐给他穿上了新衣,把整个人打扮的粉嫩粉嫩的,坐在祠堂里等着吉时的到来。吉时终于到了,院子里再一次站满了人,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是男人,而现在站在这里的确实当初那些男人的女人。冯君岩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啊父了,这半年来每一天陪着自己的只有时不时皱眉的明媚干练的阿母。
地上早已摆好了十二件东西,笔、墨、书、砚、印、剑、弓、钱、丝、糕点、竹马、荔枝。按说冯君岩家里小家小户的,根本没什么资格搞这么隆重抓周典礼,可是在李氏的要求之下,还是搞得跟个大户人家一样。
在座的女人们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的冯君岩,这半年来,死心的冯君岩已经渐渐的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敌意,他所生活的地方并不是太平盛世。在张曼满是鼓励的眼神中,冯君岩爬动着自己幼小的身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抱在了怀里,让在座的人啧啧称奇,赞叹冯家出了个好传人。
只是在座的妇人,笑得再开心也办法掩饰眼神深处的担忧。张曼作为附近主事人冯思冀的妻子,当然得承担起更重要的责任,安慰好这些在后方的女眷们。只是自己的丈夫终究还是错过了君儿的周岁礼,要是他知道君儿这般聪慧,一定会会为君儿的聪明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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